假冒他人署名作品中的署名權問題研究綜述

摘 要 署名權的法律意義在于表明作者的身份，明確作品的權利歸屬。對于假冒他人署名作品，是侵犯署名權還是姓名權這一問題，各界觀點各不相同。本文將就假冒他人署名作品的法律性質做一個簡單的綜述，了解我國法律實務界和理論界對這一問題的看法，對中外法律規定做一個對比，希望將這一問題理順。

關鍵詞 署名權 姓名權 冒名行為

假冒他人署名，又稱為冒名行為，是指在自己作品之上署上他人的姓名。冒名者通常在其作品所屬的領域沒有名氣，因此希望借助名人的聲譽推動作品的銷路。豍假冒他人署名行為的性質為何，學界對這一問題一直存在爭論。近年發生的“吳冠中訴上海朵云軒與香港永成古玩拍賣有限公司案”和“黃華國訴中國紡織出版社和世紀慧泉文化公司案”更是將這一問題的討論推向高潮。縱觀此次爭論，對假冒他人署名作品行為性質的觀點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認為侵犯署名權；另一種是認為侵犯姓名權。本文擬從這兩個角度對各方觀點做一個綜述，以期能理順這一問題。

一、冒名行為侵犯他人署名權

根據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第10條第2項規定“署名權，即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的權利”，在最新的《著作權法》送審稿中規定“署名權，即決定是否表明作者身份以及如何表明作者身份的權利”。由此可見，署名權是作者身份權的一種表現方式，而作者身份權是基于作者的創作行為產生，要求他人承認其對作品的創作資格的一種權利。豎因此行使署名權的實質是要求他人承認作者的身份，防止他人侵權假冒。

在對署名權內容的討論中，馮曉青教授認為“署名權包括禁止冒名之權”。他認為著作權保護的客體是作品，著作權法是通過保護著作權的客體不受侵犯以起到保護著作權主體的作用。在作品上若署名不當，就會損害作者的名譽和聲望，尤其是冒名家之名發表質量低劣的作品，不但會直接損害真正作者的人格利益和價值，直接危及其作品的市場價值，而且會直接損害購買者的利益，擾亂正常的文化市場秩序。豏另一位學者周俊強教授也持類似觀點：署名權具有支配性與排他性兩方面的權能，署名權的支配性權利內容，是指作者有權自行決定是否署名以及如何署名的權利；署名權的排他性權利內容，是指作者有權禁止未參加創作的人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豐他認為假冒他人署名的目的在于假冒他人作品，假冒他人作品行為屬于侵害他人的署名權，因此假冒他人署名的行為侵害他人的署名權。

除此之外，我國司法審判也采取以上觀點。在“吳冠中訴上海朵云軒與香港永成古玩拍賣有限公司”一案中，法院認為“公民的署名權受到法律保護，法律禁止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的美術作品。根據現有證據證明，本案系爭的《毛澤東肖像》畫，落款非吳冠中署名，是一幅假冒吳冠中署名的美術作品。朵云軒與香港永成古玩拍賣有限公司在依協議聯合主辦的拍賣活動中公開拍賣了假冒吳冠中親筆署名的美術作品，共同構成了對吳冠中著作權的侵害。”從判決書中“公民的署名權受到法律保護”用語來看，法院認為被告所侵犯的著作權具體應為“署名權”。在“黃華國訴中國紡織出版署和世紀慧泉文化公司”一案中，法院的判決更加明確“中國紡織出版社和世紀慧泉文化公司確系未經黃華國許可，在其出版的非黃華國創作的涉案圖書上署名黃華國為作者，已構成對黃華國署名權的侵犯”。由此可見我國司法實踐對假冒他人署名的作品定性為侵犯著作人身權之署名權。

不只國內將假冒他人署名行為認定為侵犯署名權，《伯爾尼公約》和WIPO出版的《伯爾尼公約指南》在解釋署名權時也有類似的規定。署名權作為《伯爾尼公約》成員國必須保護的一項精神權利，其內容包括：（1）以任何方式在自己作品上署名的權利；（2）反對他人在自己作品上署名的權利；（3）反對任何人刪除作者署名而署別人之名的權利豑；（4）禁止他人假冒其署名的權利。

由此可見，將假冒他人署名行為定性為侵犯署名權是我國司法實踐和《伯爾尼公約》共同的做法。持此種觀點的人認為署名權的內容包含了排他性的權利內容，即排除他人假冒其署名的權利。

二、冒名行為侵害他人姓名權

我國《民法通則》第99條規定：“公民享有姓名權，有權決定、使用和依照規定改變自己的姓名，禁止他人干涉、盜用、假冒。”關于署名權和姓名權的關系，江平教授主編的《民法學》中有明確闡述“著作權是著作權人支配作品的權利，著作權的客體是作品，但署名權作為著作權的一項權能，有其特殊性。作者行使署名權，是通過支配姓名，表明自己與作品之間的創作和被創作的關系，作者支配的直接客體是姓名，不是作品；間接客體才是作品。因此，署名權是姓名權的內容。”

對于假冒他人署名的行為，王遷教授認為此種行為侵犯他人姓名權。他認為“署名權”與“署名”對應，就是指“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根據《著作權法》第11條的規定，除了法人或其他組織被視為作者的特殊情況，“作者”是指“創作作品的公民”。從權利歸屬的角度看，只有創作者才能對其作品享有“署名權”，未創作該作品的人對該作品無“署名權”可言，其“署名權”不可能因為其姓名在其未創作的作品上被標明而受到侵犯。豒王遷認為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作品行為不存在侵犯著作權的問題，認定侵犯姓名權更合乎法律理性。北京版權保護中心的李毓林也認為假冒他人作品的行為并非是侵犯著作權的行為，因為著作權之署名權是基于作品而產生的，被假冒者并未創作該作品，因此也就不存在侵犯其署名權問題。豓朱雪忠教授也持類似觀點，認為假冒他人署名屬于作者濫用其署名權，沒有侵犯他人署名權，侵犯他人姓名權。

從我國司法實踐看，上文提到的“黃華國訴中國紡織出版社和世紀慧泉文化公司”一案中，一審判決完全不同于終審判決。一審判決指出“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包括署名權在內的著作權權利的存在均依附于作品而存在。本案中涉案作品并非黃華國創作，故其不享有涉案作品的署名權。中國紡織出版社和世紀慧泉文化公司在非黃華國創作作品上署黃華國姓名的涉案行為屬于假冒黃華國姓名的行為，黃華國可依據民法通則規定的姓名權另行主張權利。”由此可見，一審法院亦持有冒名行為侵犯他人姓名權的觀點。

在假冒他人署名的討論中，不可避免的要提及國外的法律規定。在此以英國《版權法》和美國《版權法》為例闡述署名權的問題。英國《版權法》第77條規定了署名權，禁止冒名權規定在第84條，二者并不是一回事，它們是相互獨立存在的精神權利。美國《版權法》也分別規定“表明作品的作者身份”和“阻止將（視覺藝術家）的姓名在其未創作的視覺藝術品上作為作者姓名使用的權利”這兩項權利的。豔由此可見，在英美法系的版權法中，署名權和禁止冒名權是相互獨立的兩個權利，假冒他人署名的行為侵犯的是被冒名人的“禁止冒名權”而非“署名權”。

綜上所述，國外對冒名行為的認定是法律明確規定的“禁止冒名權”，我國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禁止冒名權，僅在《著作權法》第48條第8款規定“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的作品的”行為為侵權行為。此規定本身具有模糊性，沒有規定侵害的權利，因此才導致司法實踐和理論界如此激烈的討論和明顯的分歧。國內學者關于署名權包含排他性權利內容的看法也是借鑒英美國家“禁止冒名權”而得出的結論。但是英美法系與大陸法系的價值取向不同，英美法系國家歷來重視物質利益和經濟效益，著作權只限定授予經濟權利。而大陸法系國家重視精神權利，因此在著作權立法中，作品的作者才享有廣泛的人身權利豖。禁止冒名權是英美法系國家為保護作者的經濟利益而創制的概念，署名權是我國為維護作者的人身權利而加以規制的，應將二者區分看待。在討論假冒他人署名行為時，我們應立足于我國立法價值追求，不能盲目吸收和借鑒西方的價值理念，而忽視我國的立法現狀。

三、結語

通過以上討論，筆者認為署名權是著作人身權內容之一，它是依存作品而產生，擁有了作品，才有署名權可言。因而假冒他人署名行為不能定性為侵犯署名權，而應該定性為侵犯姓名權。在當下對這一問題之所以討論如此激烈，對同一個案件之所以會出現截然不同的判決，筆者認為是我國立法模糊所導致的。在此次修法中，應該將署名權的內容進一步明確，對是否包含“禁止假冒”加以規定。在法律責任一章，將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作品的行為具體定性，由此才可以為司法實踐提供明確的指引。

注釋：

豍豒豔王遷.“署名”三辯——兼評“安順地戲案”等近期案例[J].法學家，2012（1）.

豎吳漢東.知識產權基本問題研究（分論）[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88.

豏馮曉青.試論著作權中的署名權[J].知識產權，1993（5）.

豐豖周俊強.署名權問題探析[J].知識產權，2011（10）.

豑這三項內容規定在《伯爾尼公約》第6條之二的第1款、第15條第1款和第3款中。

豓李毓林.淺析作品署名權的相關法律問題[N].中國知識產權報，2012年11月2日第10版。

（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