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圣城之路
開往圣城的印加特快/一千個人,一萬個哈姆雷特/馬丘比丘的番外小路/紅紅的大堡礁/從“新”發(fā)現
開往圣城的印加特快
“叮鈴鈴……叮鈴鈴……”列車員搖響銅鈴鐺,火車緩緩啟動。幾乎所有乘客都把腦袋或者鏡頭從車窗里伸出來記錄下這一瞬間,顯然大家都覺得這種復古的啟動方式很新鮮。前往馬丘比丘的專線快車(Inca Rail)從車站駛出后逐漸加快了腳步。雖然座位又窄又擠,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的膝蓋幾乎親吻在一起,可通達天花板的全景車窗讓眼睛的可視范圍十分寬廣,就像關在航天器里的宇航員雖然活動區(qū)域有限卻能俯瞰整個地球?;疖囈粋鹊臑豸敯喟秃拥乃饕呀洓]了雨季時動天碎地的暴躁脾氣,就像去勢后的野馬只能閑庭信步,嘩嘩的水聲又像是火車發(fā)動機噪音的伴奏,聽久了甚至能催眠。遠方的雪山像是被施了魔咒,我們似乎一直在與它靠近,卻又仿佛永遠無法抵達。
火車終點站是馬丘比丘山下旅游重鎮(zhèn)熱水郡,這里顯然占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大便宜,跟游客伸手要住宿費、餐飲費時特別恬不知恥。本來我不需要在這里過夜,可那種朝發(fā)夕返的一日游行程實在太倉促,半天時間都在路上折騰,我寧可提前一天抵達,養(yǎng)精蓄銳,第二天給自己留出更多與馬丘比丘親密接觸的時間,不用著急趕路,只用來隨便發(fā)呆。
轉天早晨五點我就起床了,打算搭五點半開出的第一趟班車上山??梢怀鲩T我就知道失策,因為心同所想的遠不止我一人,石板路上朝同一個方向行走的人多得就像一場游行,可在夜色的襯托下,這些無聲行走的人又像是一條條趕往墓地的僵尸。當我抵達車站時,那里早已排成一條比黑夜更黑的隊伍。好在班車車次密集,10分鐘后我擠上第九號車。班車駛出熱水鎮(zhèn)后開始往上爬坡,首尾相連的Z字形山路曲折盤旋,到半山腰時回望山腳小鎮(zhèn),那里已經變成另一片星空,清晨明滅的燈火如同繁星。
下車后還要再排一條長隊才能進入景區(qū)。我沒有隨著人流前往景區(qū)核心地帶,而是找到一條上山的路。雖然我不知道這條路通往何處,但我相信自己的方向感,我要找到一個高點,可以俯瞰馬丘比丘的日出。人在山路中繞來繞去,也沒有日光,也沒有風景,就在我的心越來越虛的光景,我走到一片梯田的盡頭,山風撲面而來,我卻發(fā)現自己根本沒工夫去感受晨風是涼是冷,因為那座從世界史消失400年的印加城市已經以全景的姿態(tài)出現在眼前。
馬丘比丘背靠大山,另外三面被烏魯班巴河環(huán)繞,易守難攻的地勢讓這里一度成為后印加時代的首都。此時天光還未全亮,一束光線從東方冒出頭,它先把西方的雪山照亮,隨后曬到馬丘比丘背靠的山尖,那光一寸寸地往下移動,黑暗的地盤節(jié)節(jié)失守,馬丘比丘像被淋了一層顯影液,逐漸有了色線與線條。我看到它棱角分明的輪廓,我看到一排排高聳梯田蔓延到山腳,我看到石塊的青灰與野草的新綠,我還看到草地上安然吃草的羊駝。此時天地靜得只剩下眼里的光,柔和、濕潤、溫暖,就像遠方晨霧未散的山巒。
一千個人,一萬個哈姆萊特
看日出時我遇到來自臺灣的林先生,他說馬丘比丘被寫進了臺灣的國中課本,也成了他的兒時夢想??蛇@個夢一做就是40多年,因為生活忙碌,直到退休后才有時間和愛人一起來到這個心中圣地。聊天中他還提到臺灣作家三毛,三毛寫的那本南美游記《萬水千山走遍》我也看過,里面描寫馬丘比丘的篇幅最長,她為了等前往圣城的火車而停留在庫斯科,遇到遭情傷及高反雙重打擊的荷蘭女孩;后來三毛在馬丘比丘獲得靈異預感,讓她在水災發(fā)生前逃命。我跟林先生說三毛不僅在臺灣很有影響力,也整整影響了一代大陸年輕人。
不過引領我來到馬丘比丘的是另外一位大眾偶像。這就是格瓦拉,上世紀五十年代,他和同伴駕駛諾頓500摩托車縱穿南美。格瓦拉在馬丘比丘玩的很開心,他在圣城一個為武士準備的房間里找到了兩個洞孔。他很快明白這是用來體罰囚犯的。被罰人的手臂被強制性地從兩邊的孔里伸出來,然后被反方向推到骨頭斷掉為止。他還親身試驗,伸出雙臂,讓同伴阿爾維托慢慢推著他,只稍稍用了一點力就讓他覺得劇痛無比,感覺要是再推一把的話,身體就會被整個兒撕開。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想要找到這兩個洞孔,可徒勞無功,又一想即使真的找到,我也沒有同伴幫我做實驗,還是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更多的歐美年輕人來馬丘比丘的原因與一場考古學發(fā)現有關。1911年,耶魯大學教授斌海姆在安第斯高原農夫的帶領下重新發(fā)現馬丘比丘,讓這已經在史書中消失400年的古跡重新占據各大新聞頭條,他著述的《馬丘比丘—消失的城市》及隨后《美國國家地理》的全面介紹將馬丘比丘的熱度炒到沸點。現在如果把整個南美洲的景點來個大排行,狀元的頭銜一定屬于這座失落的城市。你看每天那么多游客,從世界各地直飛利馬后連看都懶得看秘魯首都一眼就直接轉機來到這里,焦急得像回家撲火或者被閻王逼著投胎。
日出之后,我按照參觀路線鉆進圣城。遺址分為三個區(qū)域,祭祀區(qū)、貴族區(qū)和平民區(qū),智者的房間都有著紅色的磚墻,而王子的房間都有著梯形的房間,還專門設立一個區(qū)域用來關押囚徒。我發(fā)現圣地的構成基本元素—石塊間并沒有任何黏合劑,完全是靠把石塊切割拼縫嵌在一起,直到今天,這些石塊間甚至連一把匕首都插不進去。
通過馬丘比丘的神廟建筑也能管窺印加人在天文學上的造詣,其中有兩扇窗,每年的夏至日和冬至日陽光正好可以從窗口射入。
每個人來馬丘比丘的理由都不盡相同,有的人是為了實現兒時夢想,比如臺灣林先生;有的人是為了重走偶像足跡,比如我;還有的是來探尋印加人留下的燦爛文化,比如大多數旅行者。就像一千個人心里有一萬個哈姆萊特,相信每個千里迢迢前來朝圣的人心中都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圣城。
馬丘比丘的番外小路
當陽光毫無保留地鋪滿整個大地,馬丘比丘終于不再神秘。入口處有一張地圖,除了圣城核心區(qū)域,馬丘比丘還有兩條分支路徑。
一條路通往太陽門,這里是印加古道上最動人的一步。印加古道是馬丘比丘在前火車時代與外界通信的唯一橋梁,現在已被開發(fā)成經典徒步線路,每天只發(fā)放500張通行證,旺季時必須提前兩三個月申請。印加古道的起點位于馬丘比丘鐵路82公里處的岔口,從這里要徒步35公里,當代人走印加古道需要四天三夜,這速度一定會被印加人嘲笑,因為他們的最快紀錄是3小時43分鐘。在前三天的跋涉中,能看到印加時代數不清的吊橋、古籍、驛站,第四天一大早可以抵達太陽門,從這里遙望圣城會讓你覺得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值得。我是從圣城逆向前往太陽門,許多已經走了三四天的徒步者從身邊經過,臉上無不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沿路繁花開得又大又急,被漫山遍野的綠色襯托得愈發(fā)燦爛。經過一個小時被汗水浸透的跋涉,終于抵達太陽門,這是用幾塊巨石搭建的門形建筑,旅行者到了這里都會停下來小憩一會兒,或坐或躺,或赤膊或抱肩,除了獵獵風聲,聽不到任何其他響動,安靜極了。圣城從太陽門望去已經顯得十分渺小。遠山升起一團云霧,把背靠的山尖隱沒,雖然這樣的景象已經被無數關于馬丘比丘的明信片記錄,但親眼看到時,仍舊覺得不虛此行。
另一條密徑通往印加橋,那是一座寬度只有50公分的小橋,一側即是萬丈深淵。不知在印加時代,人們都從哪里學來的凌波微步。這段路比華山還險,難怪在通往印加橋的路上會設立一個登記處,要寫清姓名、護照號及通過時間,一旦日落前仍未折返,就得展開搜救行動了。
結束了兩條支線旅行,我的圣城之旅也該踏上歸程。人的精氣神一旦泄下來,就感到又累又餓,庫斯科的羊駝肉晚餐成了我堅持走回去的唯一動力。此時不知從哪兒飄來一朵烏云,籠罩在馬丘比丘之上,天色一下子暗下來,山間霧氣化成細雨,淋在身上,也不覺得冷。
有些地方,會讓我們記掛很久,那早晚會尋蹤而至。但抵達的一定不是終點,那條長路還將指向新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