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感嘆活在一個沒有信仰的年代,而追根溯源,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手工竟是信仰的載體之一。圣經《舊約》開篇,上帝用泥土捏成人形,吹上一口“仙氣”造就人類;在中國的創世神話中,女媧揮灑泥土造就了蕓蕓眾生。在如今這種信仰都可被快餐化的社會,精神的回歸,或許也意味著手工藝的復興。因為手工勞作是神創造人的過程。
結識一丹,源于我三年前初次踏入她的手工陶瓷店“物喜”。她看中了我身上的三件東西——鑲嵌牛皮的手工銀戒、質地粗厚的榨蠶絲背包和一雙產自西班牙的草底布鞋。對質感和手作的共同喜好開啟了我們的緣分。
一丹并非專業手工藝人,“物喜”主營她從景德鎮精選的手工陶瓷以及她在云南打制的銀飾。但恰恰是非專業的背景,加上一顆堅持美和自由的初心,讓一丹總能以一種不羈不倚的眼光篩選出干凈真誠的作品。對一丹而言,每件手工藝品都因傾注了匠人的精神與情感而獲得人性。因此,能夠與一件喜愛之物相遇,恰如邂逅有緣人。
或許正因為沒有受過科班教育的“修剪”,一丹打制的銀飾帶有一股樸實的靈性,而她對當代設計的迷戀與直覺,又為作品增添了避繁就簡的爽快。大自然中的生命體往往是她銀飾設計的藍本——像盤曲的藤蔓、干枯的荷葉、旋轉的海螺……這些具體的形象經過抽象的提煉,為銀飾注入了張弛有度的跳躍與生命力。而厚實的重量與手工敲打的質感,更讓原本冰冷的銀飾帶有了情感的溫度。
“物喜”售賣的陶瓷都是一丹傾注情感的精心之選,而擇物的標準很大程度上也體現了她對手工藝品的態度。而一丹相信,美的器物是可以滋養人的,生活中最平常反復的事情反而是美的道場,因此,器物的實用性是首屈一指的要素。“物喜”的手作陶瓷中有大量的食器——手繪的面碗、柴燒的碟盤等。許多人對此深感不解 ,而一丹認為,生活中最平凡的事情,反而值得用最美的器物加以點綴。這與將美束之高閣的藝術心態是背道而馳的,一丹所向往的是美的無我、美的不執與美的普度。

美對一丹而言,并非繁復華貴的作品收藏,亦非羞澀忸怩的小清新玩意兒。前者是華而無實的視覺堆砌,后者則是當下流行的靡靡之音。她所欣賞的是有骨氣的器物——坯體穩健的力量感,釉色的凝練,彩繪大膽的用色與豪爽的筆法……甚至是不拘小節的殘缺之感。“物喜”的陶瓷種類繁多,從粗獷的柴燒到靜雅的青瓷,從童心未泯的彩繪到沉著敦厚的陶罐……一丹所珍愛的器物之美,在于一種不躁不鬧的魄力,抑或不惹厭倦的調皮。
這樣的作品,大多出自一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手工之美,在于手與心的連接。只有不屈服于市場品位或審美定式的人,才能創作出自由而有魄力的器物。這也是為什么一丹所喜歡的往往是手工藝人早期的作品。六七年前,當創意陶瓷還未像今日般占據半壁江山,一丹便已在景德鎮結識了許多心懷夢想的青年陶瓷藝人。他們當時常常通宵暢談陶瓷之創新,對新陶瓷胸懷熱血的年輕人更是大膽自由地在器物中實現夢想。或許他們當時的產品并非成熟之作,但一丹感動于那股沖動和執著,即使器物有不足之處,她也會慷慨相助。
如今在“物喜”依然可以看到許多陶藝家早期帶有實驗性的作品,與如今成熟的風格大相徑庭,如出自二人之手。許多曾經讓一丹神往的自由精神在他們的作品中已不復存在——或是妥協,或是放棄,或是凋謝。市場是一把“雙刃劍”,隨著創意陶瓷的興起,利益的誘惑也漸漸抹殺了許多藝人在藝術和工藝上的自我要求。談到此處,一丹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還有什么比目睹才華的凋萎和自我放棄更令人遺憾而無奈的事呢?
在一丹看來,做手工即是做人。器物的塑造是由手傳達的精神,只要擁有一顆干凈、真誠的心,即使作品有些瑕疵,也有讓人感動的內在力量。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一丹曾從事過許多行業,從互聯網創業到名噪一時的戶外俱樂部,再從咖啡館的破產到“物喜”的建立,她做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未曾放棄的是對真誠的信仰。或許正是這份信仰,才讓她在繁雜的器物世界中看到了初心的自由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