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風是一種傳承

奶奶84歲那年，半夜里上廁所摔了一跤，從此臥床不起。她一會兒糊涂一會兒明白，可苦了做兒女的。

起初，奶奶的半邊身子不能動彈，只能在床上平躺著，爸爸媽媽就輪流給她喂飯。上了年紀的人覺少，奶奶半夜里醒了就扯著嗓子喊爸爸的名字。爸爸一宿起床好幾次，去奶奶的房間伺候奶奶大小便。冬天到了，為了方便照顧奶奶，爸爸媽媽搬到了奶奶的房間，和奶奶睡一張床。病中的奶奶看上去是那么孤獨。她總是有事沒事喊爸爸“好兒”，喊媽媽“好媳婦”。奶奶頭腦清醒的時候就對媽媽說：“媳婦，我以前對不住你，現在給你添麻煩了。”媽媽一向是個沒嘴沒心的人，她勸奶奶：“你這么大年紀了，還說這些干嗎？”奶奶哭得像個孩子，連說帶比劃：“不說了，好媳婦，咱娘倆不說了，等我病好了，我給你做飯，我給你帶孩子。”

奶奶生養了五個兒女，爸爸排行老二，奶奶年輕的時候對爸爸媽媽乃至我們幾個小孩并不好。爸爸和媽媽剛結婚，奶奶嫌爸爸吃咸菜吃得多，就給媽媽兩只碗，兩雙筷子，把他們分出來單過了。我們姐弟三個出生后，奶奶沒有給照看過一天，她總是板著一張臉，幼年的我大老遠喊她奶奶，她從來不笑，有時還故意裝聾作啞。媽媽善良溫厚，奶奶欺負她，找茬和她吵架，她從不和老人計較，連爸爸和媽媽一條心過日子，奶奶都不分青紅皂白罵爸爸，挑唆爸爸打媽媽。

奶奶上了年紀，前兩年在我家住著，關系已經有些緩和。我和弟弟對奶奶親近不起來，媽媽總是對我們說家里有長壽的老人是兒女的福氣。

奶奶對媽媽刁鉆刻薄，媽媽卻以德報怨，從沒記過仇。爸爸有些粗枝大葉，照顧奶奶的擔子最終還是落在了媽媽肩上。奶奶住在我們家那幾年，衣食住行都由媽媽親手打點，奶奶喜歡吃肉，媽媽隔三差五給奶奶買小籠包，做紅燒肉，逢年過節媽媽總是給奶奶買件新衣服，添雙新鞋子。奶奶身體硬朗的時候，對這些小事熟視無睹，還總拿著我們家的東西給姑姑家送去。當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才明白五個兒女家哪個炕頭熱。

奶奶日夜與床為伴，兩歲的小侄女夢宇總是喜歡跑到老奶奶的床前和老人說話，奶奶就問她：“夢宇，奶奶還能好嗎？”“能好，奶奶好了就出去玩。”夢宇所謂的“玩”就是奶奶搬個馬扎在院子里曬太陽。奶奶在房間里一喊：“好兒，好兒……”夢宇就跑到院子里去找爺爺，拉著爺爺的手：“老奶奶叫你呢！”

如今，奶奶已經駕鶴西游。爸爸媽媽也到了花甲之年，夢宇已經10歲了。夢宇的爸媽開著一家超市，寒暑假，她在自家超市里打工，打一天工，給奶奶爺爺送一箱牛奶，這次是奶奶喜歡喝的純奶，下次是爺爺喜歡喝的酸奶。夢宇說都是她打工賺的錢，孝敬奶奶爺爺的。

鄰居家有位老人年過80，躺在床上無人照管，兩房兒子兒媳推諉扯皮，我和爸媽唏噓不已。媽媽深有同感地說：“人老了，病了，幫襯不了兒女，就會遭人嫌棄。”夢宇在一旁說：“奶奶爺爺生活不能自理了，我給奶奶爺爺喂飯。”小家伙的承諾讓爸媽喜笑顏開。

等到爸媽80歲的時候，夢宇就30歲了。身教重于言教，看到夢宇對奶奶爺爺的貼心，我很欣慰，我們把孝道的家風一代一代傳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