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這座城市,讓我喜歡的理由不多,其中之一就是,這里可以滿足吃貨們日漸膨脹的食欲。你不必走遍大江南北,就可以在街邊找到各種地方小吃。
我住回龍觀那會兒,每天下班,村口成排的地攤兒都會匯成一條小吃街。安全起見,我并不是每天都吃。和“生活大爆炸”里的謝耳朵他們一樣,同事們通常把每周五下班后定為“消夜”,即讓腸胃消遣放縱的夜晚,不撐不歸。
某周五,和往常一樣,其余的同事在大排檔占座留守,我帶著倆同事去固定的攤位買臭豆腐和豆腐串。
這兩個攤位其實是一家,老板炸臭豆腐,老板娘燙豆腐串。
聽口音,老板是湖南湖北一帶的人,六十歲上下,爆脾氣,什么事不順心了就開始嘟囔,卻從不和外人說一句話,客人惹惱了他,也頂多背地里罵上幾句方言泄氣。老板娘看起來卻和善得多,每次都面帶笑容,時不時和客人聊聊家常。她說,女兒也在京城上班。
可就是如此不搭邊的老兩口,竟成了小吃街里最火爆的攤位。日暮而至,披星而歸,兩人總是各忙各的,從未說過閑話。真的懷疑,除了生計,他們靠什么維系感情。
這天,排隊的客人有點多。此刻,老板的爆脾氣又發作了,一邊動作嫻熟地炸著豆腐塊,一邊將急切和憤怒寫在臉上。老板娘還是和顏悅色,一手燙串進方鍋,一手收錢放腰包,一邊微笑著和客人聊天,時不時插句關于女兒的話題,一如既往。
客人的確多,看來老板娘這邊零錢不夠了,于是“偷著”來老板口袋里翻零錢,可一不小心,竟碰到了老板的胳膊,接下來自然是悲劇,剛剛盛好的臭豆腐和熱湯汁一點不剩,全灑在老板另一只手上。一瞬間,老板手紅了一大塊,緊接著,一個大水泡就起來了。
“你TM在搞什嗎?”老板急了,沖著妻子劈頭蓋臉接著又是一句:“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滾回去!”
“別氣了嘛?!崩习迥锬樇t脖子粗,邊說邊去看老伴兒燙傷的手。
兩個人正在試圖緩和氣氛,沒想到蹦出個不解風情的男子:“你倆要打回去打,我還有急事兒呢啊!”
“看什嗎看,看了不也是燙了?”好么,老板把火兒全撒到妻子身上了,想要推開妻子,沒想到用力過猛,把妻子推了個踉蹌。
聽到聲響,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嘈雜不堪。老板娘似乎也急了,起身拍了拍褲子,把她自己的攤車推到一邊,摘掉圍裙徑直離去。
老板頭也不抬,用餐巾紙隨意擦了擦手上的油,嘴里依舊嘟囔著。夜幕下,人群散開,妻子遠去,倔強的老頭孤獨地忙活著。
東西打包完了,我正往回走,不經意間碰到了老板娘,她就坐在離攤位不遠的大樹下,瞅著老伴,哭成了石像。
我把東西遞給朋友,想上前安慰幾句。猶豫間,老板娘已經起身,使勁兒擦了擦眼淚,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路小跑,溜進了村里的小巷。
等我們酒飽飯足,已將近半夜,回頭再看,小吃街已是一片狼藉。
不遠處,老兩口似乎仍在收拾著攤子。
路過他們的時候,我終于聽到兩人開口閑聊了。
“還在生我氣不?”妻子嘴里不停地盤問著,“還疼不?”
“這小傷算啥子嘛……這小傷不算啥……”老板還是一句一句嘀咕著:“就是,就是,挺急的,那會兒,你跑掉?!?/p>
兩個人面對面緊挨著,都坐在街邊的馬路牙子上,老板把手放在大腿上,規規矩矩地坐著,妻子正在試探地替他纏繃帶??噹蠞B出的紫藥水,那顏色,和夜色一樣濃。
我承認,我們的愛還不夠深刻。
并不是,我們的愛沒有在別人的思念里千錘百煉;也不是,我們的情無法流傳千古永垂不朽。
只是老兩口的愛,粗枝大葉,柴米油鹽。這些,我們不曾擁有。
恨了,就恨得實實在在;愛了,也愛得桑榆濃情。那是歲月積攢的淡定、寬容與慣性,即便我們整個青春的感情,恐怕也無法感受到如此濃重。
是的,或許我會更加恨你,但對你的愛卻不會少一分一毫。
只可惜,年少不更事的我們,還沒等全部看透,就這樣把那個共度余生的人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