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昌一 藝術就在身邊

收藏，一種緣分和命運

1978年，金昌一路過首爾的仁寺洞，忽然看到一家畫廊，然后就走了進去，買了他個人收藏的第一件作品。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收藏行為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甚至開始的時候也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是看到、喜歡，然后收藏。如果非要找到原因，金昌一將之解釋為一種本能，就像是蜜蜂尋找花朵的過程，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命運和緣分，包括他去了什么地方、看了什么展覽、認識了哪些藝術家，似乎都可歸因于此。事實上，金昌一90%的藏品都是因為這種冥冥之中的原因而收藏的，而且他所有的藏品都是親自看過才買下的。

從1978年至今，36年過去了，金昌一已經組建了一個擁有3，700多件藏品的龐大收藏帝國，其中尤以英國年青一代藝術家（YBA）和德國萊比錫畫派作品的大量收藏而為業界所稱道，他也因此在2002年入選德國《Monopol》雜志評選的全球最具影響力的百大藏家之一，這也是亞洲藏家首次入選這個名單。在此之后，他也連續入圍《ARTnews》、《Art Review》等權威藝術雜志評選的全球百大藏家名單。

這樣的榮譽也為金昌一帶來了困擾，盡管他擁有客運、百貨商店、餐飲、影院等眾多實業，但他的企業在韓國稱不上最大，而且總部也不在首爾，因而“亞洲第一”的名號難免引人非議。更容易讓人懷疑的是，金昌一在1989年在天安創辦阿拉里奧畫廊之后，先后或曾經在首爾、北京、紐約以及上海開辦空間，但是除了天安的雕塑廣場展示的數件包括達明·赫斯特、蘇伯德·古普塔等藝術家的作品之外，外界很少有機會看到金昌一的收藏，他也不愿意特別強調自己收藏了哪些作品，因此人們難以真正一窺他的收藏實力，也正像他自己所說，“這種感受是旁人無法100%理解的?！?/p>

三十六年，一切為了美術館

創建私人美術館無疑是展現個人收藏及理念的最佳方式，也是金昌一最大的夢想。但是大多數創辦個人美術館的藏家，往往是隨著作品的不斷增加，才萌生出建館的想法。而金昌一卻恰恰相反，早在1982年，當他首次置身于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MoCA）的時候，金昌一倍受感動，他說，“那種感覺就像看到彩虹之后內心油然而出的一種希望?！敝?，當他看過紐約迪亞藝術中心（Dia Center for the Arts）的展覽之后，金昌一便明確了創建個人美術館的夢想。

從1980年代初到現在，整整30多年過去了，金昌一一直在為這個夢想而努力。而這努力不僅是不斷豐富個人收藏，甚至不斷發展自己的企業也是為了創辦美術館而做的資金儲備?？梢哉f，在某種程度上，有些人賺到錢之后才會想到開美術館，而金昌一則是為了開美術館而在努力賺錢。而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后，金昌一的所有工作都在此角度上進行考慮和學習，包括他的汽車站和百貨商店，空間乃至細節的設計他都盡可能親力親為，力求達到更高要求的審美。

隨著時間的推移，金昌一逐漸認識到做美術館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這不像30年前，作品價格很便宜，而現在好作品到處都是，而且美術館也越來越多，但是有的出現經營問題，有的則鮮有人光顧，在金昌一看來，原因便是前期的思考和準備不夠充分。因而他一方面努力賺錢和收藏，一方面也在不斷思考如何建設一個具有自身特色的美術館。

創辦阿拉里奧畫廊的目的也是如此，因為經營畫廊能夠接觸到藝術品所能涉及的各個階段，金昌一便借這個行業開始鄭重地學習。這可能會讓人想起曾經的北京阿拉里奧畫廊，“當時大家就覺得奇怪，作為一家商業畫廊，我們的重點不在銷售而在于做展覽，做的事情跟美術館一樣，現在回過頭來看，其實就是為了做美術館而做的前期準備工作。”

生活就是藝術，藝術就是生活

所謂厚積薄發，2014年9月1日，地處首爾的“阿拉里奧美術館in空間”揭開大幕，僅僅一個月之后的10月1日，位于濟州的阿拉里奧美術館的3個空間也同時開館。4個美術館的幾乎同時開放，不僅能夠看到金昌一的雄心，也能領略他心目中美術館的真正面貌。

就像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人生一定要有夢想”、“生活就是藝術，藝術就是生活”這兩句話，如果不了解他，很可能將之誤解為自我激勵或營銷的口號，但是見過他和他的美術館之后，正可謂誠哉斯言。在金昌一眼中，美術館不應該是那種高高在上的、與普通人生活有一段距離的場所，而是就應該在我們身邊。當然，這并不是說高高大大、刷著白墻的美術館并不需要，只是金昌一更想讓它貼近生活。這其實來源于金昌一對美的理解，就像花瓶中的玫瑰，看上去很美，但其實沒有根，而路邊的小花雖然不受關注，但是因為有生命，或許就能給人帶來希望和勇氣。所以，金昌一希望自己的美術館就像生長在自然環境中的小花一樣，讓人舒服地身在其中。這需要一種特別的展現方式，他也在不斷地思考，忽然有一天，他意識到可以采用老建筑或者是被遺棄的建筑來構建這樣的空間，問題開始迎刃而解。而除了建筑之外，首爾和濟州兩地的美術館都配有餐廳和咖啡廳，有人可能認為這是借此回籠資金以維持美術館運營的一種手段，但金昌一的初衷并非如此，在他看來，在欣賞完藝術品之后，能夠跟朋友在享用美食或咖啡的同時，分享對藝術的想法和感受，這是“藝術就在身邊”的體驗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正因為如此，這些配套的餐廳和咖啡館對菜肴和飲品質量的要求非常高，但價錢卻非常合理，一杯咖啡的價格只是星巴克的70%。

空間、作品與人

“阿拉里奧美術館in空間”就是一座著名的老建筑。它原名“空間”（SPACE），是韓國已故著名建筑師金壽根的杰作之一，原本是其生前的辦公室和個人空間。作為韓國文化材廳（相當于中國國家文物局）指定的國家第586號文物，“空間”本身就具有寶貴的歷史價值，因此美術館在設計上盡可能地保持了原貌的完好無損，并且最大限度地體現空間、作品、人這三個要素與生俱來的特點。

9月1日開幕的的開館紀念展“Really？”便按照“一人一空間”的策展構想，在建筑內不同的空間展出43位藝術家的100余件作品。建筑本身并不特別高大，內部也沒有過于寬敞的單獨的展示空間，但是布展很巧妙地利用了建筑的結構，顯得緊湊而合理。從地下層到地上5層，觀眾可以利用建筑一側的螺旋樓梯到達各層，沿途可欣賞到克里斯蒂安·馬克雷（Christian Marclay）、白南準、芭芭拉·克魯格（Barbara Kruger）、尼奧·勞赫（Neo Rauch）、辛蒂·雪曼（Cindy Sherman）等藝術家的作品；而沿著另一側的樓梯盤旋而下，又可欣賞到艾薩克·朱利安（Isaac Julien）、翠西·艾敏（Tracey Emin）、蘇博德·古普塔（Subodh Guptu）、基斯·哈林（Keith Haring）、約爾格·伊門多夫（Jorg Immendorff）、名和晃平（Kohei Nawa）、馬克·奎恩（Marc Quinn）、皮耶·雨格（Pierre Huyghe）等藝術家的作品。

金昌一光拿下這座建筑就花了將近1億元人民幣，因此在改造的過程中，一直在努力呈現老建筑的歷史內涵，重新詮釋曾經使用過該建筑的人們的回憶，同時也要保證在狹小的空間內有效布置作品，力求緊湊和協調，引起觀眾的共鳴。而觀眾進入展廳之后，仿佛進入了一場藝術的“迷宮”之旅，每每柳暗花明，抬首回眸間總有驚喜出現。

劇場、旅店和自行車店

與“阿拉里奧美術館in空間”略有區別，濟州阿拉里奧美術館的3個空間過去都屬于商業建筑，現在分別命名為阿拉里奧美術館塔洞劇場、阿拉里奧美術館東門旅店以及阿拉里奧美術館塔洞自行車店，從名稱中就能看出建筑原來的用途。

其中，“塔洞劇場”所處的老城區曾經非常繁華，但是2005年之后濟州島政府主導開發新的城區，大企業多媒體綜合影院相繼落戶濟州，乏人問津的劇場只能面臨倒閉的命運，自那時起便一直遺棄至今。同“in空間”一樣，“塔洞劇場”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劇場的原貌，但這里的展覽空間明顯要大很多，其中就包括一個高達8米的大型展覽室。因此，包括張洹的大型裝置《英雄2號》、蘇伯德·古普塔長達20米的《江河不知船所載》以及德國新表現主義大師西格瑪爾·波爾克（Sigmar Polke）的4件長達5米的畫作均能在此安放。除此之外，安迪·沃霍爾、安東尼·麥考爾（Anthony McCall）以及中國藝術家李帆、李暉、高磊等藝術家的作品也都有機地分布于余下的空間中。

與之相比，“東門旅店”空間的內部結構保留得更為徹底，包括衛生間、洗澡間、廚房等基本的建筑單元，都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而日本藝術家青野文昭（Aono Fumiaki）的作品《在東門旅店做的夢》則是使用旅店遺留下來的物品進行拼貼、安裝而成，處處提醒空間原來的用途，也在喚醒著那些不知名的人們所經過的痕跡與遺忘的時間。此外，這里除了展示英國藝術家安東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的代表性雕塑、查普曼兄弟（Jake and Dinos Chapman）的著名裝置作品外，主要展出的是各國藝術家的影像作品，其中就包括繆曉春的《小宇宙》等。

如果說以上兩個空間展示的是金昌一的系列收藏，那么“自行車店”則集中介紹一名藝術家，此次開幕展在此展示的便是韓國元老級藝術家金丘林的作品。

他是一位藝術家

阿拉里奧美術館的4個空間各具特色，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便是展出作品與建筑本身結合得如此之自然，仿佛它們不是掛上去或擺進去的，而是隨著建筑一起設計和建造的，或者也可以說，是隨著建筑歷經時間的變化而逐漸“生長”出來的。

這正是金昌一建造美術館的本意，因此無論是空間的改造，還是作品的布展，他都親自參與，甚至照明設備他都經過了仔細的調查研究。這也能反映出金昌一對作品以及藝術深刻的理解和領悟，因而當我們得知他本身也進行藝術創作的時候，也就不怎么感覺奇怪了。就像他開始收藏藝術品一樣，金昌一開始進行創作也很偶然，當時是1990年代末，他去美國考察當地的餐飲業，由于不允許拍照，只能通過素描畫下來。

盡管沒有專門學過藝術，但金昌一的創作并不是簡單地“玩票”，而是真正當成一項工作。無論在天安還是濟州，金昌一均建有面積很大的工作室，里面滿滿陳列著他創作完成和正在創作的作品。如果事先對他沒有了解而誤入其中，很可能以為他就是一位職業藝術家，因為這里甚至比藝術家的工作室還像工作室。

就像金昌一對待藝術和美術館的態度一樣，對待創作，他也秉持了“生活就是藝術，藝術就是生活”的原則。他的創作大多使用廢棄之物，包括瓶瓶罐罐、紙板、包裝盒或是海邊沖上來的泡沫、木頭乃至破冰箱等等，經過噴繪、上色、重新組合等方式呈現出不一樣的形態，或裝置或平面綜合材料，一切都信手拈來，但卻樂在其中。

有時候，我們很難從一位收藏家的藏品或言談中看出他多么熱愛藝術，因為這些都太過空泛，但是看過金昌一的創作之后，你能直接感覺到他的發自內心和本能。

Super Star

要想了解金昌一的個人，似乎還應該從更多的細節入手。比如10月1日濟州阿拉里奧美術館開幕，這在當地也稱得上一個大事件，金昌一本可以跟政府合作，贏得更大的聲譽，甚至也可以邀請韓國以及西方一眾大牌藝術家、策展人、批評家等等來壯大聲勢，但是他卻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簡單到甚至都沒有一個正式的開幕儀式，只是把嘉賓帶到場館，然后開始為大家導覽。而邀請的藝術家嘉賓，除了長期合作過的金丘林、蘇博德·古普塔、青野文昭以及中國的繆曉春、李帆之外，更多的是來自韓國和中國的年輕藝術家，包括李暉、陳彧君、閆珩、倪有魚、高磊、張云垚、李青、梁曼琪等等，金昌一的率真由此可見一斑。

在金昌一的藏品中，有一件翠西·艾敏的作品《回憶1963》，金昌一第一次在她工作室見到這件作品的時候，它只完成了一半，因為喜歡，他馬上就支付了定金。之后，英國收藏家查爾斯·薩奇也看上了這件作品，想加價讓金昌一割愛，但金昌一不肯，幾番來回之下，薩奇甚至開出一張空白的支票，讓金昌一隨便填金額，但最終仍然沒有如他所愿。類似的故事也發生在查普曼兄弟的經典裝置作品《資本主義完蛋了嗎？是嗎？不！傻瓜！》的收藏過程中，當時金昌一以100萬美元的價格拍下了作品，并支付了70%的定金，有人也想以全價求得轉讓，但金昌一仍然沒有同意……

我們從中能夠看出金昌一對藝術的熱愛程度，也能看到他的雷厲風行，而除此之外，熱情、精力旺盛似乎也可以用來形容金昌一。此次濟州阿拉里奧美術館開幕總共安排了三天的行程，從首爾到天安，再到濟州，從大巴到飛機，兩個畫廊、四座美術館，金昌一都全程陪同。他不僅為嘉賓導覽每一件藝術品，也不厭其煩地介紹他自己的工作室以及他親自設計的車站和百貨商場。每到一處他的辦公室，音響中總在播放著純正的搖滾樂，品位絕對不壞。這背后自有一份激情與童真，就像每一次晚宴，他興之所至之時，總抑制不住登高上桌、引吭高歌，使得整個場面像一個歡樂的“大趴”，有時候你會錯以為他就是一個永遠激情四射、不知疲倦的搖滾明星，或者他口中所說的“Super Star”。

但金昌一的“演出”并未隨著4個美術館的落成而停止，明年3月，他還將在濟州島開設“東門旅店Ⅱ”空間，借以集中展示具有大膽嘗試精神的藝術家的作品。除此之外，金昌一還在濟州景色最為秀麗的一處海灣買下了3座建筑，預計兩三年之后也將建成美術館。不管怎樣，現有的阿拉里奧美術館4個空間僅僅展示了金昌一3，700藏品中的1/10，演出仍將繼續，套用皇后樂隊的一首經典歌曲進行總結，那便是“The show must go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