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老了,以前辦公室里的仇人都變成了朋友。”一位老太太最近憤憤地對我說,“可是啊,男人老了,以前臥室里的愛人,都變成了仇人。”
為什么會這樣呢?
“因為沒有利害關系?!崩咸f,“以前在辦公室為了升遷,一個斗一個,誰也不讓誰,所以一堆仇人。現在全退休了,寂寞得要死,碰上老同事,高興還來不及呢。不上班了,沒什么好爭了,當然仇人都成了朋友?!?/p>
有道理。我笑笑,問她:可是愛人又怎會成為仇人呢?
“也因為沒了利害關系,”老太太停了一下,拉著臉說,“以前他對我不好,我就不陪他睡覺??墒乾F在他不行了,不陪睡覺,正好;你陪他,他還覺得討厭呢!現在不上班了,一天在家里逛,不是挑這個,就是挑那個,我就不聽他的,當然成了仇人?!?/p>
這老太太的道理,乍聽是粗話,細細想還真有道理。由“男女相悅”到“夫妻相守”,這“悅”與“守”就是不一樣。 “悅”是情、是心,比較抽象;“守”則是守這個家、守這群子女,多少比較具體、比較現實。
還有一件更久以前的往事,也是我終身難忘的。
那時候我還在紐約教書,我的繪畫班上有個從初級班一路學上來,已經跟了我三四年的學生。
她不開車,每次上課都自己坐巴士來,再由她先生接回去。
她的先生我見過,是個一米八高的警察,加上是意大利裔,十足大男人主義,每次看到我都露出“你耗了我老婆不少時間”的眼神。
我那學生也真像是欠了丈夫似的,每次一下課,就算畫到一半,也會飛快地收拾東西,撂下一句“我老公來了”,就沖出門去。
可是,有一天,下課時間到了,她卻繼續畫。
你老公來了,快走吧!我催她。
“來了又怎么樣?”她居然用眼角瞟瞟門外,“讓他等!”
我猜他們兩口子一定吵架了,沒再催。后來發現她每堂課都要丈夫等,才知道,原來她丈夫退休了。
“他退休了,急什么急!”這意大利女人有一天拉著嗓門說,“回家也是閑著,坐在外面等我也是應該的,怎不想想我已經等了他幾十年?現在總可以換換了吧!”
她的話也留在我心中十幾年了,我常想:天哪!可別退休,退休就會被老婆欺負了。
夫妻就是這么妙的組合!
前半輩子,男人拼命賺錢,把薪水袋往桌上一扔,就覺得盡了責,就覺得是犧牲自己的一家之主。
后半輩子,男人多半先凋零,尤其退休之后,便很快地從“游民”變成“游魂”,也從“良人”變成“涼人”。
人是涼了,從床下半邊開始涼,涼了“那件事”,涼了那顆心,如果再趣味不相投,就連腦也涼了,使得“風情話”也成了“風涼話”。
然后,男人更弱了,被攙著,被扶著,被抱著。換個角色,女人把他喂飽了,帶他看了病、散了步,也就覺得是犧牲自己的一家之主了。
年過半百,我常想,夫妻的情可能像是銀行,最好年輕時別“貸情”,而要多“存情”,到老來才好“提情”,不致遭到白眼。
當然,我也想,其實一家之主換人做,男人做四十年,女人做十年、二十年,男人還是劃算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