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這個職業,是名副其實的“青春事業”,死抱著自己的“青春”不放,仿佛青春一過,就立刻成了一條斷了脊梁骨的風箏。在她們的思維里,“青春”就是青春期前后的一段簡單的物理時間,她們根本無法理解“永葆青春”的道理,她們惶恐不安地躁動在自己的“青春”里,仿佛抱著一件租來的裘皮大衣,穿也不舒服,不穿也不舒服。她們自以為發現了青春的可貴,而實際上往往以最低俗的形式消費了青春。當皺紋爬上她們的額頭時,她們就像霜打的茄子,從肉體到精神,都癟了。
藝術修養較高的妓女,比之單純的“色妓”,青春要長一些,但畢竟不如日本的藝妓, 80多歲還能陪客談笑風生,不僅寶刀未老,反而老當益壯、韻味無窮。中國的妓女往往一邊開拓著事業,一邊就在籌慮自己的歸宿了。
妓女的最終歸宿,大致說來,不外乎以下四種:從良、入宮、出家、做鴇母。也有改行從事其他職業或者寡居終生的,最慘的是殉職在自己工作崗位上。一般說來,從良是多數妓女的最理想的歸宿。青樓生活再舒適華美,也不能養人一輩子。更重要的是青樓生活畢竟被視為正常社會之外的異常存在,妓女心中的那種自卑感、屈辱感是時時揮之不去的。
但是,要從良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一是青樓的老板不輕易撒手放人。妓女是老板的掙錢機器,越是名妓就越是搖錢樹,不把妓女的才華耗盡、血淚榨干,哪能任其自由而去呢?就是迫不得已,再也無法挽留的那一天,也要勒索一筆贖身巨款。有時這筆巨款,比娶一個良家女子的費用要高出十倍,使多數普通嫖客望而卻步。所以,常有妓女用自己的辛苦積蓄自贖其身的。而能積蓄到可以贖身的數目,恐怕也是多數普通妓女做不到的。更何況,青樓老板有時倚仗黑社會的勢力,強行沒收妓女的私蓄,把妓女完全當作豬狗對待,等到妓女姿色衰敗不堪時,隨便賣給一個小流氓,還算是做一件幫她“從良”的善事。有的妓女甚至被多次轉賣,命運比在青樓里還要悲慘。
二是即便妓女與老板的關系處得很融洽,要選定一個意中人也是不容易的。妓女每天接觸的絕大多數異性,就是她們的“恩客”。恩客們光顧青樓,不是來娶妻納妾的,而是一開始就把妓女摒除在妻妾的概念之外的。追歡買笑時,他們對妓女柔情蜜意,而一旦論及婚娶,他們就王顧左右而言他了。心里話無非是:你再漂亮再有味,也終歸是個婊子,哪能給鼻子上臉,做起夫人夢來呢?我夫人再呆板無味,也比你高了十個檔次呀!恩客們即使真的動了心,可恩客還有父母、師長、同僚、社會輿論的壓力,還要讓他三思三思再三思呢。
三是就算從良如愿,沖破道道難關被娶到恩客家里,可是家庭生活與青樓生活有著完全不同的規矩,能不能適應也是一大問題。像董小宛那樣做到八面妥貼,上下無怨,若是一個普通婦女,也就至多被夸為好媳婦、賢內助而已。正因為她曾是妓女,才被認為極其不易,當作楷模級人物來傳頌表彰的。一般從良的妓女,首先就會受到其他家庭成員的歧視,挑三揀四、動輒得咎。天長日久,丈夫的熱乎勁兒一過去,如果沒有真誠的愛情支撐,那么妓女在家庭里不但得不到從良后的“體面感”,反而還不如在青樓里自由自在。所以,有不少妓女從良后百般不如意,最后又“浪子回頭”,重新墮入煙花巷中。
妓女從良一般選擇的對象多是什么人呢?自然是讀書人,因為妓女之所以要從良,就是要獲得一份人的尊嚴,要擺脫受屈辱、受玩弄的地位,這份心情只有讀書人才能最大程度地予以理解。達官貴人仗勢欺辱她們,大小款爺用錢玷污她們,只有“才子佳人”的模式,才能使她們得到真正的尊重與呵護,乃至于收獲愛情。
妓女從良的目的因時代不同也各有差異。唐代的妓女從良多出于純樸的愛情,只要情投意合,二人便可雙雙飛去。宋代的妓女從良,則多是為了名份,只求明媒正娶,感情是其次的問題。明代妓女從良,看重的多是男人的聲望、富貴。清朝以后,則多是為了實際的生計問題了。
從良之外,妓女也有被選入宮,或直接被皇帝他老人家一眼看中的。三宮六院的女子中,出身青樓的頗為不少。有的皇后、貴妃,歷史也不“清白”。妓女成為宮女后,若能得到寵幸還罷,否則,還不如在青樓之時,有的得到出宮的機會,便又去做了妓女。
妓女生涯,容易使人慣看世間風云,飽經人生滄桑。許多妓女看破紅塵,削發做了尼姑。在青燈古佛之側懺悔罪孽、洗刷恥辱,祈盼來生重新做人。然而佛寺道觀,并不一定如人們所想的是清凈圣潔之地。例如唐代的道觀之淫亂是十分著名的。武則天、楊貴妃都曾經以女道士身份做掩護與皇上私通。最有名的妓女魚玄機也是咸宣觀的女冠人,她的道觀實際上就是沒有鴇母的妓院,“女冠子”后來也成為專門描寫男歡女愛的一個詞牌。有些尼姑庵還與和尚廟大搞橫向聯系,互通有無。少數比較英勇的尼姑甚至將過往的小伙子搶入庵中,輪番蹂躪。《三言》中的《郝大卿遺恨鴛鴦絳》等小說就反映了這類現象。所以,出家不一定就是妓女的安穩歸宿,只是比青樓中要好得多而已。
另一條比較常見的歸宿是做鴇母,可以說,妓女不一定都成為鴇母,而鴇母卻十個有九個出自妓女。鴇母深知妓女的酸甜苦辣,但職業特點使她們不但不同情妓女,反而利用自己的經驗,變本加厲地在妓女身上榨取最大剩余價值。當然,也有少數妓女與鴇母關系較好,特別是一些名妓,身份變了,派頭大了,便對鴇母的“栽培”有所感謝。而妓女一旦做了鴇母,可以說等于進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她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感情方式都與正常社會是相反的,她日夜制造著人間最悲慘的罪惡。如果說妓女還有七分值得同情,那么鴇母要有九分應該譴責。
總之,妓女的歸宿整體上是不樂觀的。像柳如是、董小宛那樣的畢竟是少數,而且也未能跳出男女不平等這個圈子。不論從良、入宮、出家、做鴇母或者是改行,要有好的歸宿,一是必須自身具備德、才、藝,二是必須有良好的機緣,否則,永遠逃脫不了不幸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