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抹陽光消失在天際,隱蔽的街角次第亮起明滅的斑斕燈火,一間不甚顯眼的店面,店牌上淡淡的熒光字并不張揚,店里正中間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瘦削的年輕女子,她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齊肩的黑發松垮地系在腦后,薄薄的嘴唇緊抿著,正端著剛收到的委托書細看。
“你好,請問是依夏小姐嗎?”
有人步履遲疑地走進來,依夏起身迎接,見是一名高大的白胖男子,他的神情愁苦,臉色憔悴,顯得無助而又脆弱。
看來這是今天最后一個委托人。抬眼見外面的天色已晚,依夏肯定地判斷。
“有件事想委托您。”男子沒有猶豫地開口道。
“失蹤?”依夏不假思索地反問道。
男子有些吃驚,隨即黯然失色地垂下眼瞼,“您怎么知道?”
依夏體貼地說道:“如果不是重要的人或物,你不會這么晚還找到這里來。你一定費了些時間。”
男子苦笑道:“是啊,您這里還真不好找。若不是朋友告訴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很抱歉,我沒有多少積蓄……”
他吞吞吐吐地說著,邊伸出手臂,依夏在微離掃描器上看了一眼,手臂中的芯片忠實地顯現出這個人的財政情況。
來人自稱姓包,他的妻子陳西米于三天前的清晨在家中突然失蹤,他等不及警局的結果,希望能夠盡快找到她,無論用什么方法。
“不用在意,我決定接受您的委托。”依夏耐心地聽完他傷感的陳述,頗有興趣地承諾道。通常她接下委托有三種情況,要么報酬極其可觀,要么委托人的遭遇能夠打動她,要么她本身對這個事件關注。
不到兩天時間,依夏就接到了幾個類似的委托任務,她不相信這些失蹤事件之間沒有絲毫聯系,光是如此頻繁的出現概率就顯得極為可疑。
“麻煩您了。我……我真的很擔心。”男子雙手撫面,顯得極為難過和痛苦。“如果米米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依夏同情地看向他,失去所愛的痛苦恐怕是世界上最難以忍受的了吧!這也是她的工作熱情來源之一,因為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看到委托者們臉上失而復得的快樂,于她,也是一種快樂。
依夏,又稱“失物尋找機”,當然這是客戶們給她起的綽號,她敏銳的洞察力和快速的行動力是令顧客們對服務滿意的保證,再加上她完美無臻的計劃執行力,在業內贏得了不小的名氣。她喜歡獨自思考,她從未雇傭助手,總能先警方一步找到目標物,所以,她同時也被警局列為最不受歡迎的人物之一。
接下來的幾天,依夏通過信息網幾經收集分析,終于鎖定了目標——一間位于西區的酒吧——失蹤的幾人都曾經去過那間酒吧。
?藎?藎神秘業務員
依夏拉低帽沿走進那家酒吧時,發現自己似乎沒挑對時候。入口處有兩撥人馬顯然正為什么事生了口角,整個場面極為混亂,叫囂、怒吼聲不斷,個個摩拳擦掌只差上演全武行。依夏只瞟了一眼,便理智地想退后避開,免得被波及,但位置幾乎已經被坐滿了,她只好就近挨著一個捧著酒杯發愣的年輕女子坐下。
一名個子瘦高的青年踮著腳尖跑過去,張嘴就噼噼啪啪倒豆子似的勸開了,鬧哄哄的環境中,依夏根本聽不清他講了些什么。
“看吧,地頭蛇要發威還得問問家貓的意見。”依夏旁邊的女子突然開口戲謔地說道。
依夏覺得她這個比喻極有趣,便轉頭問道:“你好像很了解這家店,經常來?”
女子晃著手中的紅酒,瞟了依夏一眼說道:“以前沒見過你,你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也不像來這種地方的人。”
依夏愣了愣,沒想到她這個來調查的人倒先被懷疑了,于是她打算岔開話題。
“看你心情不怎么好的樣子,有什么煩惱嗎?”依夏見這女子長相精悍,衣著簡單大方,不像是個買醉的人。
女子緩緩喝了一口酒。“告訴你也沒什么,我的朋友失蹤了,在家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一下子就不見了。”她說完又煩躁又懊惱地張開雙手,眼睛里閃著幽光。
在青年滔滔不絕的調解下,人群漸漸散開,女子的神情在暖色調的背景里特別清晰。
依夏心里一跳。
“我也想快點找到她,特別是在我知道這個城市已經有許多人相繼失蹤之后。”女子用力地放下酒杯,閃著藍光圖像的桌面發出砰的一聲,她語氣有些兇狠地繼續道,“讓我發現是哪個該死的組織計劃了這一切,我一定跟他們沒完!不把他們揪出來我不會罷休的!”她情緒激動,顯然有些微醉了。
“你怎么敢肯定是一個組織做的?”依夏越來越吃驚,這名女子到底是做什么的?難道是同行?可她明顯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而這一點是成為偵探的大忌!
年輕女子忽然警惕起來,瞇著眼睛反問依夏:“你問這么多做什么?”
依夏正在考慮怎么應對,青年卻在這個時候朝她們的方向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打招呼:“柳柳,不好意思,那小子實在太難纏了!”
他的出現解了依夏暫時的尷尬。
“小源子,我的耐性是很有限的,你說的那個可疑家伙為什么還沒出現?”女子生氣地用力敲了敲桌子,發出篤篤篤的聲響。
“我也不清楚,差不多到點了,剛才那么一鬧,也許不會來了吧。”阿源攤開手聳聳肩作無辜狀。他眼睛一轉,注意到旁邊坐著的依夏,問道:“這位小姐是?你朋友?”
女子頭也不轉,冷冷答道:“不認識。”
“小姐第一次來吧,歡迎歡迎!”阿源馬上換上營業性的笑容,多了熱情少了親近。依夏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敏銳地覺察到這是她需要的信息,于是直截了當地問:“請問,你這里最近有沒有熟客不再出現的情況?”
阿源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笑容僵在臉上好久才松下來,慢悠悠地回答:“來來往往那么多人,我怎會記得住?”
“你的眼神很銳利,你在找什么?”女子接著在旁邊問道。
依夏想了想,回答道:“和你的目的一樣。”言罷將手掌攤在藍光桌上,一組3D人體圖像依次展開。她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面前這兩個人有可能提供一些線索,所以她也不吝于分享自己的情報作為交換。
“這些人失蹤之前都來過這家酒吧。”她接著補充道。
“米米?”女子看清了其中一個人像后立即驚呼道,轉頭問依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把米米調查得這么清楚?”
“她的丈夫已向我委托。”依夏只是一時迷糊,這個幾近幼稚的昵稱并不難記,她立即肯定地說道,“沒錯,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女子煩惱地抓抓短發,一邊低聲嘀咕:“這個死包子,竟然去找私家偵探!”
“柳柳,這跟你要找的那個家伙有關嗎?”阿源顯然還蒙在鼓里,一臉迷茫地問道。
女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道:“廢話!米米不見了!很可能跟馬路那個奸商有關!”她壓低了聲音,卻仍聽得出她的憤怒。
阿源忙抬手抓住自己的衣領,防止自己窒息而亡,他東張西望了一番垂頭道:“你別生氣。確實不在。”
“可以告訴我嗎?你在等誰的出現?”依夏直視女子依舊充滿懷疑的眼光,“請相信,我既然接受了委托,就一定遵守信譽找到失蹤者。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不是嗎?”
阿源看了一眼女子,見她沒反對,才說道:“最近吧里出現了一個兜售‘飛艇導航員培訓’試聽證的家伙,是個穿西裝的小個子男人,我懷疑他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本來想趕他的,但后來柳柳知道了直說可疑,讓我不要打草驚蛇。”他忽又拱起手神秘地小聲說道:“這是額外福利哦,我懷疑有人在監視他,從前天開始,就有一個男人在這附近的巷道中出沒,鬼鬼祟祟的,估計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剛說完,就被女子從腦后扇了一巴掌,皺眉說道:“你別自作聰明!那個人是我的合作者!”言罷轉頭爽朗地笑著向依夏伸出手道,“我叫牛柳,是名記者,歡迎加入尋找失蹤者小隊。”
“依夏,私家偵探。”依夏一向喜歡單獨行動,但這次向她委托的人太多了,她明顯有點力不從心,于是欣然握住了那只手。
“外面蹲點的那個叫丁強,你今后可以叫他小強!”牛柳咧嘴一笑,說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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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來了!”阿源突然壓低聲音緊張地叫道,一邊朝右手邊指了指,牛柳和依夏循跡望去,只見一個小個子男人正對著幾個人說話,他穿著一身規規矩矩的西裝,滿面笑容,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臉上涂了一層微笑的面具。
牛柳皺了皺眉頭,那男人一身與此處明顯格格不入的裝扮出現,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懷疑的事情。
“走吧,咱們去拖住那小子,阿源,你去通知丁強,等那家伙一出門就逮住盤問!”牛柳站起身,摩拳擦掌準備上前。
小個子不斷在人潮中穿梭,牛柳她們好不容易來到與他只隔兩個人的位置,聽到他正在口若懸河地介紹:“什么是新興行業?沒人做的就是!懷抱夢想的你們還在等什么!飛艇導航員絕對是你們的最佳選擇,穩定的收入,體面的身份!別再猶豫彷徨了,這可是前無太陽人后無銀月人的喲!快來試聽吧!頭三天完全免費,不滿意隨時可以離開!”
牛柳和依夏面面相覷,這家伙怎么像個業務機器似的,這般說辭就像預先存儲好的。
“咔嚓!”牛柳慢慢抬起右手用微型相機照了他的正面照,不料他突然抬眼,似乎察覺到了異狀,忽地收起笑容微垂著頭轉身就走。
“快跟上!”早有準備的依夏一觸即發,瘦削的身材在人群中順利通過,身材高挑的牛柳卻被涌上來的人流阻斷,舉步維艱。
依夏緊緊盯著小個子的背影,一刻也不放松地跟著,可他的速度極快,簡直異于常人,片刻間就閃出了玻璃大門。待她跑出門,見小個子的身影在前面拐角處晃過,她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眼見小個子又要拐進另一處街道,她加快了步伐,斜對面卻走過來幾個人,非常巧妙地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一怔,裝作路過的樣子想繞過去,幾個人卻向她圍了過來,小個子在后面一個安全距離內朝她冷笑。
“小姐,我勸你最好不要惹麻煩。”他惡狠狠地警告道。
依夏警惕地環視四周,意識到她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不禁握緊了拳頭。
一個人影從斜后方跳過來,一腿掃翻了依夏身后那個人,隨即抬腳踢倒了左邊那個人,依夏也不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銀棍像條靈活的蛇般纏住了正前方那人的脖子,右邊那人正要發難,卻突然劇烈抖動,全身如觸電流般痛苦地蜷縮在地。
小個子眼見幾個幫手都被制服拔腿就要溜,朝一處隱蔽拐角急速逃去。
依夏衣袖里飛快地滑出一根銀白金屬棍,她按下棍壁上的第三個按鈕,只見銀光閃動,金屬長鞭牢牢卷住了小個子的左臂,他回頭掙了兩下沒掙脫,竟然做出一個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舉動: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拉扯被卷住的左臂,剎那間,整只手臂被完全扯斷,帶著銀鞭掉落在地,而小個子則趁機竄進拐角。
一陣勁風吹過,依夏只聽到牛柳氣憤的叫聲在耳邊炸響:“給我站住!”
依夏默然回頭,這才看清為她解圍的除了牛柳,還有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
“丁強,你在這里做什么?為什么不去追?”片刻之后,牛柳一邊握著小個子被卸掉的那只手臂急走回來,一邊惱怒地朝那個男人大喊大叫道。
“牛記者,我想還輪不到你來指揮我。別忘了我們的協議。”男人彎腰迅速地給那幾個人分別加了電子鎖銬,頭也不抬地應道,“去追有什么用?人早就跑了!”
“謝謝。”依夏收回銀棍,向他們走過去道謝。
丁強抬起頭來對她笑道:“放著這么可愛的小姐不管,未免也太失禮了。”
依夏還是第一次被人稱贊“可愛”,倒是覺得挺新鮮,認識她的人通常對她只會有三種評價:“木訥”、“古怪”、“不通人情”。
牛柳火氣一退也無奈地垂下頭,“這次把他驚動了,下次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她的眼角瞅到那只手臂更沮喪了,很明顯這是只硅膠制作的假手。
“這個人確實可疑,這只假手……”依夏摸著下巴瞇著眼若有所思道。
丁強聞聲看向她,隨即問道:“這位小姐怎么稱呼?我叫丁強,本市市局刑偵科警察。”
見丁強一副報戶口的模樣,牛柳直翻白眼,奈何依夏根本就沒聽見,于是她代為介紹道:“她是私家偵探依夏。”
“依夏?你就是‘失物尋找機’?”丁強失聲叫出這個稱號,總算喚醒了沉思的依夏,她微微抽動嘴角點了點頭,實在是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丁強夸張地握起拳頭說道:“這實在太好了,有你的加入,我們的成功率可以提升到90%了。”當然他不會告訴依夏在官方檔案上她是一名十分令人頭痛的投機分子。
“但愿吧。畢竟包子他也相信你的能力。”牛柳向她舉起那只假手并不十分滿意地說道。
依夏嚴肅地頜首道:“既然這樣,那么我想我們需要把各自掌握的情報綜合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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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回到了阿源的酒吧,阿源把他們帶到一個安靜的小院子里,看著牛柳說:“柳柳,你的臉色不好,人沒堵著?”
牛柳沒好氣地回道:“人跑了,手倒有一只!”語畢就朝他劈頭扔去那只假手,阿源條件反射地接住它,只看了一眼連忙丟到地上,“我的媽呀,你就不怕里面裝著定時炸彈?這些人都不要命的!”他收手回來后連忙直撫胸口。
丁強拍拍他的肩膀貌似安慰道:“你怕什么?有人已經試過了,保證安全,童叟無欺。”
牛柳瞪了他一眼,拉過一張椅子就坐了上去,轉頭對慢騰騰坐下的依夏問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依夏從懷里掏出個筆記本大小的盒子,打開后手指在感應器上輕輕一撫,栩栩如生的激光投影就出現在幾個人的面前。
“我一共接到了六個相同的委托,都是找人。經過我不斷排查比較,發現這幾個人在失蹤之前都曾經到過阿源的酒吧,另外,其中一個人還是飛艇工程師,曾參與EDAN-Ⅴ-K型號飛艇的研制,警方應該沒有這個人的資料。”她輕動手指,一個三十幾歲男人的立體影像顯示出來,以順時針方向在幾個人面前緩慢轉動。
“的確沒有。”丁強臉上不再有戲謔的神色,仔細地閱讀那個男人的相關資料。“很可能是被內部掩蓋了。他的家人能找到你恐怕也不容易。”
依夏關上盒子,端正坐好,抬眼說道:“下面該你們了。”
“嗯,最近我們接連收到失蹤人口的報案。沒有共同特征,不同地區、不同時間段、不同年齡段的失蹤人,線索模糊,沒有頭緒,由于資料不全,很難找到共通點。”丁強接話道。“我們一直處在摸不著頭腦的狀態,可上面又催得緊,所以牛柳找上門時,很快批準讓她協助行動。”
“什么叫我找上門?”牛柳不忿地敲敲桌子道,“沒我提供的線索你們恐怕連馬路是誰都不知道吧?”
“好好!”丁強抬手投降道,“你怎么會一開始就懷疑他?”
牛柳正要回答,不遠處高懸于半空的離子屏幕突然散發出五彩光束來,在夜空中如同一朵綻放的水晶花,一個醇厚的男聲悠揚地響起:EDAN-Ⅴ-K型號飛艇的推廣無疑將成為業界的里程碑,我們的城市終于擺脫重力的束縛,擁擠的交通將得到全面而有效舒緩,人們不用在出行之前查詢今天超重力高速路是否通暢……
馬路集團總裁日前陪同相關部門官員視察飛艇研究所,表示將繼續大力投資于此項光輝事業,致力于推出性能更優良、價格更大眾的產品……
“在這個城市里,它們仿佛無處不在,時時刻刻監視著你的行動,俘虜著你的耳朵,無孔不入,任誰也擺脫不掉。”依夏不以為意地說道。
“這種習慣才是最可怕的!”牛柳嗖地站起來,望向半空中那個閃耀著光芒的半身全息影像,他露出了標準化的白牙,那是令牛柳痛恨至極的虛假笑容。“正是這些無孔不入的廣告讓人生疑,再加上我不久前親自去采訪過馬路,這個人太狡猾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一定隱瞞了飛艇研制過程中出現的一些問題。”
依夏撥動了一下胸前的石墜,不置可否緩緩說道:“直覺有時候并不可靠,這能說明他與失蹤者有什么關系呢?”
“不拿點證據出來你不相信是吧?”牛柳有點不悅地皺皺眉,她“啪”的一聲把微型相機從手腕上解下來,轉動旋鈕將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圖像投放出來。
“他叫全新,失蹤前曾經向我爆料,他參加了一個飛艇導航員培訓機構,最近他感到很不安,因為不斷有學員無故失蹤,培訓機構的解釋說他們已經被雇主看中,成為簽約的正式員工,自然不會再回到培訓組織,但他還是感覺不對勁。沒想到才幾天工夫,他也失蹤了!”
依夏安靜地聽完她的講述,旋即點頭道:“又是一個與飛艇導航員培訓機構有關的失蹤者。”
“有什么情況?”丁強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依夏手一揚,盒子應聲再次打開,一個嬌小的女子影像出現在眾人眼前,她站在一片燈火輝煌的繁華街景前朝他們微笑,臉上現出甜甜的酒窩。
“米米?”牛柳驚叫出聲,“她怎么會……”
依夏嚴肅地抬起頭來,目光犀利如刀,“看來你們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陳西米在失蹤一周前曾經與這個培訓組織的人員發生過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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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四季廣場外圍的靈運大街是這個城市的有名地標之一,擁有九重城最繁華熱鬧的步行街和商業組團,日夜人潮涌動,川流不息,兩側琳瑯滿目的商品總是以最快的速度更新,不斷誘惑著過往的行人,柜臺后立著打扮得極為鮮亮時尚的男男女女,正殷勤地向客人介紹著最新產品的功能和優勢。
這里是陳西米的工作地點,她是靈運大街F區十四號街的管理員。
來之前依夏聯系了包仁,從他家里發現了陳西米留下的工作備忘錄,經過商議后,依夏和丁強決定先從這里入手搜尋,牛柳本想同往,但是臨時接到了一個采訪任務,竟然是馬路點名要她去,她只好與他們兵分兩路行動,她并不清楚迎接她的是怎樣一次會面。
站在靈運大街入口處的噴泉廣場上,璀璨的霓虹和五花八門的全息廣告讓人如若置身于幻想世界,一張張帶著愉快笑容的面孔走馬燈似的轉瞬即逝,這是一張濃墨重彩的巨大畫布,光影流淌,人影穿梭,即便是依夏也有一種恍然在夢中的錯覺。
“你怎么看這里?”半晌依夏才開口。
丁強的觸動并不深,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對大多數市民而言,這是個放松心情享受生活的好地方,對我們而言,這是個和黑暗的地下區一樣充滿危機的地方。”
“很好,看來你的判斷力沒有因為表象而大打折扣。”依夏半開玩笑地揶揄了一句。“那就開始吧,十四號街。”
“警方與社會人士合作說明了一個嚴峻實情,失蹤人數太多,你們人手不夠。”依夏的眼神沉下來,似是在自言自語,“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說話間,他們已轉過街角,管理區赫然在目。
丁強拉開管理區琉璃色的大門,做了個請的姿勢,“期望我們的效率是最高的。”
管理區里并列著三間辦公室,一個漂亮的紅發女孩迎上前來招呼:“你們好,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請問諾蘭高級管理員在嗎?我們有要事相商。”依夏早已胸有成竹,拿出一張A級通行卡,這種智能識別卡只有受到邀請或是商圈負責人特派員才有。
紅發女孩雙目閃過一道藍光,接著拉了拉耳朵,對著空無一人的另一側詢問道:“諾蘭先生,有兩位A級訪客,您現在有時間嗎?”
丁強眨了眨眼,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逼真的人工智能,無論是神態還是言行都與真人無異,如果他們強行進入,會有什么后果呢?
“請到101室。”紅發女孩朝右側第一間辦公室指引道。
諾蘭是個英俊的混血兒,銀色月光般的頭發熠熠生輝,如果沒有剛才一番遭遇,依夏會認為他才是人工智能,人無完人,太過完美的事物違背自然規律,但依夏還不至于僅從外表就妄下結論。
“兩位有什么事?”諾蘭半抬起眼瞼,湖綠色的瞳孔在燈光折射下宛若寶石。“我不記得有收到通知。”
丁強上前一步,拿出了另一張證明。
諾蘭的眼睛全部睜開,瞳孔已然像琉璃珠一般透明。“警察先生,有何貴干?”他的語氣冷淡,仿佛丁強是一只路過的小螞蟻。
“我們想詢問一下十天前一名叫陳西米的管理員與他人發生沖突的具體情況。”依夏明白多說無益,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來意。
“哦,陳小姐確實太沖動了。”諾蘭回了話,“只是因為一個推銷培訓產品的人影響了顧客的選購就大發脾氣,實在不應該。”
“但是她隨后就失蹤了,這兩者間是否有聯系?”依夏追問。
諾蘭展開雙手,整個房間頃刻充滿了無數旋轉著的全息圖像,依夏定睛一看,全部都是店鋪的影像,人們的活動無不在管理者的監控之下。
“我們每天都要應付如此大的信息流,從中篩選甄別,陳小姐卻因為一個闖入者放棄了她的職責,我只能告訴你,她的失蹤與我們沒有關系。”
依夏沒有被諾蘭的托詞轉移注意,“但我相信陳西米不會僅僅因為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與人發生沖突,她應該有足夠的判斷力和決定力,不然她是不會成為管理員的。”
“那這就是警察先生需要解決的問題了。我可以讓你們看看當天記錄的影像。”諾蘭抬起纖長的手指在半空中點了一下,陳西米出現在了他們眼前,還有一個熟悉的人,正是那個掉了假手的小個子男人!
陳西米憤慨地指責小個子西裝男,所處的場景似乎是某間店鋪。
“請你離開,這里不是散發培訓手冊的地方!”
“小姐,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們機構,這是一次機會,你會有興趣的。”
“對不起,我一點也不感興趣!”
“恕我直言,這個商業區已經與馬路集團達成協議,很快飛艇將成為未來重要的交通工具,小姐您為什么這樣抵制?”
影像放映到這里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依夏條件反射地問道。
“全區能源故障,我以為你們已經查清楚了。之后整個區域停止能供五個小時,陳西米在這期間回家,其后發生的事件恕我無能為力。”
“可是……”丁強脫口出聲,這樣一段影像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就算那個小個子男人再次出現,也解決不了關鍵問題。
諾蘭坐在桌后像一尊雕像,再不言語。
“打擾了。”依夏微微頜首,示意丁強一起出去。
腳步急促,縱使身后并無跟蹤。
等他們一口氣來到四季廣場一角的仿真能量樹下,依夏才面露疑色地回頭道:“我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你看出了什么破綻?”丁強心中也在斟酌,只待意見統一。
“雖然我說服自己不能片面看人,這個諾蘭的言行舉止雖然無懈可擊……”依夏咬著手指甲說話,通常情況緊急之下,她會無意識地做這個動作。
“他說了‘她的失蹤與我們沒有關系’。”丁強毫不猶豫地指出讓依夏疑惑但未明了之處。“沒有人問他,也沒有人暗示過這個意思,他的確沒有說謊。”
一種無名的恐懼感從依夏腳底升起,直達天靈蓋,她打了個冷戰。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只是意識到許多人失蹤了,然而,如果是整片區域的人類全部失蹤了呢?
永夜之夜即將到來,縱使身邊繁華如舊,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他們之中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同類?
“盡快離開這里,在他們發覺之前。”丁強伸手引出早已安置在這里的磁浮車,依夏將那股寒徹入骨的恐懼深埋進心底,彎腰鉆了進去。
透過窗戶飛掠過的街景一如往昔,丁強沉聲道:“這是一場無聲的暴動,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管理人員已經被掉包了。情況已經十分嚴重,恐怕只能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必須找到出錯的環節。”
依夏抱著雙手點頭同意道:“是的,只有他。”
?藎?藎誠
“滋——波——滋——波”
在嘈雜的電流聲中,青年揉了揉又痛又澀的眼睛,抬起趴俯在機臺上的上半身,面前的屏幕上正滾動著一批又一批繁復的數據。
這里不是個受歡迎的地方,不能夠與外界接觸,封閉的空間壓迫感十足,整日與那些冰冷的機器和繁復的數據作伴,大多數人都不能忍受這種環境,因此很少有人將此做為終生職業,他們稱這里為“九重塔”,因為要把一生獻給它,卻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到達九重天上。
他記不起自己是怎樣來到這個城市的。他在這座城市里似乎只有依夏一個朋友。
“誠,是我。”
通話機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誠喜悅地打開了六重防護門,關掉了足以讓任何生物回歸宇宙的量子射線。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不僅僅是依夏,他很想念他的朋友,但并不代表他歡迎陌生人。
依夏從誠冰凍般的面孔上察覺了他的不快,于是依次向他介紹身邊的兩個不速之客。
“我知道你不喜歡見陌生人,不過他們來這里是有求于你。”依夏很清楚誠的性格,盡量突顯他的重要性。
“那么,他們想知道些什么?”確認了面前兩人的身份后,誠終于放下了百分之十的戒心。
“不是我們想知道什么,而是要告訴你現在的情況多么可怕!”牛柳終于沉不住氣大聲說道。
“這里沒有任何外界的監視裝置,你可以放心大膽直截了當地明言!”誠顯然不喜歡牛柳威脅般的語氣。
“失蹤人數與日俱增。”丁強平靜地開口,“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不錯,每天我都會收到來自各個機構的人口報失數據。”誠傲慢地揚起頭,像個孩子般歪了歪嘴。
誠不是這個城市的統治者,卻是不能缺少的存在。
“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可能是由人工智能失控造成的。”牛柳急于表明他們此行的目的。
誠聞言不禁皺了皺眉,反問道:“失蹤了就是失蹤了,與人工智能有什么關系?”
“既然你負責這里,你真的可以保證那些人工程序是安全的嗎?你可以完全控制它們嗎?”牛柳脫口而出,依夏和丁強帶回來的訊息讓她焦躁不安,她的朋友是否再也回不來了?
誠盯著牛柳,有些惱怒地回應道:“如果我不能控制,我憑什么要整日坐在這里?我難道不希望與朋友親人一起沐浴在陽光下?你什么都不懂,只是憑著一時沖動竟然來指責我?”
“四季廣場商業區已經落入人工智能手中,它們綁架了所有人類!”牛柳也被激怒了,脫口而出。
“小姐,我不知道你從哪里得到這種消息,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的看法純粹是無稽之談!人工智能是沒有思考能力的程序,你是在質疑我的工作能力!”誠扭過頭,語氣略顯暴躁。
默默在一邊聽他們唇槍舌戰的依夏終于出聲道:“誠,這恐怕是真的,我和這名警官不久前剛從那里調查回來。我相信你也有所察覺。”
誠按住椅背上的一個按鈕,座椅騰的一下升高,將他們遠遠拋在腳下。這個銀白色建筑足有五十米高,半徑呈圓形,像塔一般向上延伸,房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信息回路和器械,有自動的,也有半自動的,只有最高層的一部分由誠親自操作,在一陣噼啪的操作聲中,藍紫流光亂竄,誠將自己籠罩于一片光怪陸離之中,卻做著最為認真的一件工作。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即便焦慮的牛柳也壓抑住了沖動,約摸過了半個小時,誠的座椅又縮回原狀。
“依夏,你說的沒錯。”誠垂下頭,似在考慮措辭,他很久沒跟人說過這么多話,感到有些疲倦。
“大概在兩個月前,我就發現數據庫里面突然增加了許多新的身份數據,而這個城市里的人正在消失。”
依夏點頭道:“你能控制能源供給嗎?沒有能源,人工智能無計可施。”
“不行,沒有統治者的命令,”誠抬起頭來,黝黑的眼睛折射著銀白色的光芒,“我無權做主。”
“果然如此?”丁強語帶遺憾地說道,他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但若能通過誠就把問題解決當然更好。如果將這件變故公布于世,這個城市的秩序必將變得混亂不堪,人們將恐懼著某一天會消失不見,恐懼著某一天會離開所愛之人。
?藎?藎阿瓦極光
丁強回局報告,依夏和牛柳再次來到了阿源的酒吧,不過幾天時間,酒吧里就人寂寥寥,樂手站在舞臺上孤獨地吟唱。
“出什么事了?”牛柳一把抓住趴在桌子上打呵欠的阿源。
“柳柳啊,你好歹是個記者,平時都不聽新聞嗎?”阿源露出一副服了的表情。
依夏和牛柳直接從誠那里趕到酒吧,確實沒有注意外面的變化。
“那家伙還來過嗎?”不過這不是重點,牛柳繼續揪著阿源的衣領逼問。
“怎么不來?你們出去的這段日子,他可跑歡了,我老婆那傻弟弟差點被牽走,還好我反應快把人攔下了。”阿源雙目發出英雄之光,覺得自己很偉大。
“奇怪了,他顧得過來嗎?怎么到處都能看見他的身影?”牛柳似乎有所感慨。
“怎么?”依夏聽出她語氣中的不解,似乎能夠印證自己心里一條并不明晰的線索。
“采訪馬路的時候,我看見那個家伙了。”牛柳一對濃密的眉毛扭成了麻花,她百思不解,越想越糾結。“我當時想,他是不是升級了?從業務員做到總裁跟班不容易,可是現在經阿源一說,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還有一種可能,”依夏的目光落在杯中橙色的液體上,在汩汩上升的氣泡中不斷看見真實。“你看到的‘那個’,阿源看到的‘那個’,陳西米在十四號街看到的‘那個’根本不是同一個。”
“那個?”阿源摸了摸耳朵。
牛柳神色凝重地看向依夏,等著她說下去。
“人工智能。”依夏在最后一個氣泡破碎時開口。
告別阿源和牛柳,依夏心情沉重地坐上了返程的懸浮列車。與車廂內的明亮相比,窗外的世界既色彩斑斕又墨色濃重,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情改變的緣故。
牛柳在馬路身邊看到了那個神秘的業務員,這意味著什么?那個飛艇導航員培訓機構又是什么性質的?馬路,這個給整個城市帶來交通革命的名人與此有關嗎?
依夏的目光飄向窗外,氣候漸漸變冷,夜里的雪飛揚如鵝毛一片片地落下。
九重城的天空永遠是黑暗的,沒有人說得出原因,只是它理所當然地存在著,人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仿佛一出生于這個城市,它就是那樣的,從不曾改變過。
親愛的九重城民眾,你們即將擁有一個美妙的夜晚,難得一見的阿瓦極光將于明晚九點準時降臨夜空……
滾動播出的新聞響徹九重城上空,同樣的宏亮男聲,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做作與興奮。
“聽說了嗎,阿瓦極光就快出現了。”
“是嗎?那實在太好了!”
“那是什么?”
“我也沒見過,可大家都說看見阿瓦極光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
人們雜亂的、興奮的交談聲和議論聲在城市蛛網密布的空間內暗暗響起,充斥著黑夜籠罩下的九重城。
九重城的統治者很久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面了。極光就要出現了,他們還能沉寂多久?
依夏接到包仁的訊息時正在瀏覽那家飛艇導航員培訓機構自成立以來的學員名單。情報販子要價很高,一直強調他冒著生命危險做她這筆生意。
但依夏別無他法,在阿源那里已經得不到她想要的情報了,他和他的酒吧始終處于外圍。
她沒有從中找到陳西米的名字,難道她的判斷錯誤?依夏皺緊了眉頭,可她在學員名單里發現了其他全部失蹤人員,沒道理啊!
而看清包仁的訊息讓她更加驚訝,包仁竟然說他找到陳西米了!
“依夏。”一個熟悉的聲音悠然響起,打斷了依夏的思路。
依夏將目光移回全息屏幕,上面顯現的頭像是她的老朋友誠,這個城市的程序監控員。
“啊,誠,你好嗎?”
“不要看極光。”誠突然出聲,語氣中透露著說不出的疲憊。
依夏這才想起今天似乎是被新聞大肆宣傳的“極光之夜”,人們都對這個神奇的自然現象充滿興趣和熱情。
“為什么?”她不解地問道,那似乎是難得一見的奇觀,連她也抱著一定的期望度,總覺得在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能夠看一眼也好。
“總之,你不要看!”一向安靜睿智的誠突然發出煩躁的吼叫,而后通訊便戛然中斷了。
誠的異常反應和突然中斷的通訊讓依夏感到心神不寧,手中的學員名單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她預感到自己將要失去什么,或者說這個城市里的每一個人將要失去什么。
丁強離開時承諾盡快與她聯絡,依夏迫切想知道他反饋回去的信息將會得到何種方式的處理,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他們還可以繼續等下去嗎?
可是一天過去了,沒有任何丁強的消息。
依夏越來越坐立不安,她最終按下了牛柳的通訊碼,過了很久似乎是接通了,但她只聽得見一陣雜亂無章的聲音,就像是光線不斷地扭曲伸展,最終匯聚成一個巨大的黑洞,把它周圍的一切慢慢吸入,揉合,同化,消失……
“救救我!”在一片混沌之音中,依夏聽見了牛柳模糊的呼救聲,她似乎在喘息,呼吸困難地喘息。
“你在哪?”依夏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分辨著那邊傳來的周圍環境的聲音。
“誠……誠……”微弱的聲音終于消失在雜亂無序的音波里,一切歸于寂靜,仿佛從未存在。
依夏怔怔地坐在原地,九重塔?牛柳為什么會在那里?誠又做了什么?
她還能見到他們嗎?
他們也失蹤了嗎?
他們會被帶到哪里去?
如果所有人都會消失,那么留下來的又是什么?
?藎?藎不曾醒來
防護系統全部失靈,心急如焚的依夏毫無阻礙地進入九重塔,在那間高聳入云的銀白色控制室,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誠的位置上。
但他不是誠。
“你是誰?誠在哪里?牛柳呢?”依夏收緊了袖中的銀鞭,防備地靠近。在這個半徑呈圓形的合金房間里,沒有任何可供隱藏的角落。
男人轉過身來,貼身的黑色西裝,深藍色的閃亮領帶,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一口潔白的牙齒隨著笑容露出,可以成為廣告代言人也可以成為死亡代言人。
“你好,我們終于見面了。”他像牛柳所描述的一樣彬彬有禮,他身上的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像個假人。
“你為什么在這里?你把他們帶到哪里去了?”依夏握著棍柄,手心里冒出汗來。
男人偏了偏頭,回答道:“我的業務員正在招待他們。誠有點不聽話,得讓他學點規矩,至于牛記者,她很有趣,可是命運難定,我也不能保證她安然無恙。”
他的姿態儼然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微笑著、俯視著、宣判著。
“混蛋!”依夏憤怒地朝他甩出了銀鞭,她一直認為自己足夠冷靜,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鎮定,可是現在她的朋友們都被這個人算計了,一步步走入他設下的陷阱,如今更是生死未卜。
男人亮著白牙一動不動,依夏的鞭子在他面前發出刺耳的聲音,仿佛被一座無形的盾牌屏退,絲毫近不了身。
“你有什么目的?”她站在十步開外不再前進,警惕地發問道,“你要怎樣才放過他們?”
“我沒有目的。或者說,”男人的牙齒在合金的光澤映照下顯得更加閃亮。“我只是換了條路徑,所以在新劇本里有人可能會死去,有人可能會活過來。您還覺得我沒有放過他們嗎?他們可能有一個不一樣的明天呀,多么美好!呵,美好!”他一邊像唱歌一樣念叨,一邊緩緩站了起來。
“你不能主宰任何人的生命,你不是這個城市的統治者!”依夏聽到這番言論更覺憤怒,這個人用簡單的句子輕松地談論著他人的生死,用優美的修辭掩飾著無動于衷的鐵石心腸,他還是個人嗎?
“所謂統治者,只不過活在你們的幻想里,你們希望有維護秩序的存在,可是他們不曾醒來。”男人收起笑容,依夏這才明白他一直笑著的原因,他不笑的時候,整張臉就如同冰雕一般寒冷堅硬,毫無生機亦無波動。“這個城市沒有統治者,只有神。”
“有一點我可以確定,”依夏咬著嘴唇,腦海中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字一頓道,“那絕對不是你!”
“再見,‘失物尋找機’小姐,希望我們還會再見。”男人說著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希望你在新劇本里過得愉快。”他伸出一只手,幽藍的光芒從他的掌心緩緩燃起,逐漸彌漫至整個空間,映入依夏放大的瞳孔里……
?藎?藎沉睡的人和醒著的人
“恭喜您,得到進入‘九重城’的通行證,下一個。”西裝筆挺的小個子男人站在一扇散發著白光的門前,笑嘻嘻地做了個請的姿勢,他的面前是一長串排隊等候的人。
這是“誠”做的最后一個夢。
依夏蒼白著臉醒來,急劇下降的室溫令她如墜冰窖,她踱到完全密閉的合金墻邊,顫抖著手指按下按鈕,墻面立即變成透明的全息影像。她身處一片冰雪皚皚間,她茫然四望,除了白色還是白色,這是現在外部世界的真實模樣。
地球再次步入冰川期,氣溫急驟降低,嚴苛的自然環境令一部分人類紛紛選擇進入休眠,等待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再次形成。這項技術的發明者承諾,休眠期間,并非是枯燥乏味的,人們的腦部仍充滿活力,可以在人工智能構筑的虛擬城市里隨機不斷重度入睡前十年的生活,周而復始,分毫不差,如同身處他們原來的時空之中。
依夏是一個程序監控員,當同事睡著時她醒來,當同事醒來時她入睡,他們交替著維持整個系統的平衡,以及處理不時發生的意外事件。
沉睡的時間太久,她總是不能對睡夢中的經歷有清楚的記憶,同樣的,當她入睡時,她也常常忘了自己在真實世界的部分記憶。
此時,依夏起身步入長長的走廊,首先通過了一道防護墻。
祝您今天也過得愉快。甜美的女聲在他耳邊問候。
依夏在毫無時間感的走廊里走了一段,與收集信息的終端“阿源”交談了一番,大致了解了目前掩體內各區的情況,她現在需要再調試一遍總程序,防止它篡改人類設定的路徑。片刻之后,依夏已經站在那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空間,向前伸出了手腕。
基地主機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然而基地里的人類卻又不得不依靠它,它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和控制系統讓習慣自動化的人類離不開它,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可悲的依賴。
依夏曾經不止一次地想,制造它出來到底是造福于人類還是埋下了一顆隱形炸彈?它擁有比人類大腦快上幾十萬倍的處理分析能力,如果它真的獲得了自我意識,她還能站在它面前敲下那幾個字母嗎?或者它已經產生了意識,否則他們這些監控員為何要不斷交替地醒來檢查?
密碼通過,請輸入指令。
冰冷毫無感情的僵硬男聲傳來,“誠”是她忠誠的助手,它監視著基地主機,為了及時知道基地主機的情況,依夏的大腦與“誠”的終端相聯。誠快速輸入調試命令,修正程序,它發現掩體主機又擅自為自己改了名字,并且自主設置了一個名為“飛艇”的數據包。
“馬路?真難聽啊!”依夏輕笑著搖頭,對它的品位實在不敢恭維,輕輕放下手指,刪除了這個數據包和相關命令。
迅速檢查了其他相關程序之后,依夏乘坐地下電梯進入了一個太空艙般的圓形開闊空間,猶如蜂巢的四壁上,密封的冰凍裝置里沉睡著人類的軀體,這個巨大的空間一直向上延伸,像一座高塔。
報告,第14445號裝置失效,各項生命指標顯示寄主已死亡。
上空回響著機械的報警聲,盡管基地主機總是在給他們制造麻煩,但是它依舊井然有序地維護著冰凍休眠系統——通往九重天的“九重塔”。
依夏利用操作系統欲將女人移出裝置放入另一個冰凍庫,里面躺著與她發生相同意外情況的人類。依夏熟練地輸入號碼,屏幕上立即顯示了事故者的身份資料,她看了一眼。一個女人的冰凍裝置出了問題,她在睡夢中失去了呼吸。這是難以避免的意外,合約上也寫明由簽約者自行承擔。依夏有些難過,她記得這個女人,在蘇醒之前的世界里,她是一名記者,依夏的腦海里掠過幾個人影子,不管他們是幻影還是真實世界的折射,她都無法徹底忘記。
做完這一切,依夏又通過重重關卡,回到了原來的房間,門上的紅色指示燈顯示,下一個接替者即將醒來,她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她曾經認識的一個人吧,會是丁強嗎?閉上眼,她感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溫暖襲來。
依夏再次按下按鈕,一切重歸于黑暗。
這次,迎接他們的又將是怎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等著他們的是美夢還是惡夢?而她的新身份又將會是什么?
依夏在一個個接踵而至的沒有答案的疑問中沉沉睡去。
插圖:蔡婷婷
本故事創作于“第五紀”這個大背景之上,講述第五紀冰川期與第六紀冰川期之間的這個時間段內城市及文明的興衰,這個背景是筆者一直在構思的,也可說是故事的基礎世界觀,九重城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它本是地球舊紀文明時期的一座科技名城,后來為了度過冰川期,全城的人幾乎全部進入休眠,于是發生了這個短篇中的事件。
題材上受了科幻電影人工智能和盜夢空間的影響,具體人物和情節的成型也經過了一番自我剖析,這是一個既痛苦又快樂的創作過程,在不斷在迷惑中尋找,科幻小說的魅力正在于創作中會出現無限種可能,沒有唯一的答案,有時候還會自己否定之前的想法,幾經修改,終于達成如今的模樣,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筆者是個不可救藥的設定狂,思維時刻處于曲線跳躍狀態,開始閱讀前請自備避雷針等若干裝備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