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子行走的路,越變越窄;打開車窗,風一緊一慢送過來,伴著清香;遠處白墻黑瓦徽派老建筑、錯落有致的馬頭墻鑲嵌在一片綠田之中,映襯著初夏時光。安靜又干凈的街巷偶爾幾個行人慢悠悠地穿過。隨便看看,觸目的景物皆可入畫。走到岔口,鄉間小路嘎然而止。
下車,遇上一個姑娘,詢問碧山書局怎么走。“我帶你們去。”她熱情地引著我們走在石板路上,穿街走巷,總算是到了碧山書局。
走近這所老祠堂,院子里有說不出的歷史厚重感。花在一處角落暗自生長,顯得格外耀眼。屋子里安靜得很,腳步由不得變得輕便起來;沒有燈,碩大的天井足以支撐整個老屋的光線。四面都是裝著書的木質書架,靠著暗格呢料子般粗樸的壁墻。前臺小哥端坐在那里,很自然地看著我走進走出.。往里走走,一處小門進去,就可以去二樓天井的咖啡館。狹窄的木質樓梯,只能每次容納一個人上下,踩上去總是“咯吱咯吱”作響。
全木質結構的天井,進門便有個小小吧臺,有一側全部都是窗戶,站在窗邊,遠處的村莊田地依稀可見。窗臺上的盆景,南方的濕潤秀麗撲面而來。
每個到碧山的人,都會折服于此處美景,寫一番精彩文字回饋這里。這就是碧山的魅力。
在這里開書店是一種祈禱
藝術家歐寧和妻子唐雪把整個家都搬到這里,從學著適應到陶醉于此,只用了短短一年時間。但由歐寧與左靖發起的“碧山計劃”,卻用了整整七年時間。這場計劃是關于知識分子離城返鄉,在農村展開共同生活,以各種方式為農村政治、經濟和文化奉獻才智,重新賦予農村活力,再造農業故鄉的構思與實踐。
歐寧是農村出來的孩子,小時候家里條件比較艱苦。于是特別討厭農村,拼命想出來,想除根,初中一畢業就出來了。歐寧在城市的發展越來越成功,漸漸在城市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卻開始有了鄉愁。“不知道因為年紀大了還是怎么回事,以前很討厭小時候成長的東西,貧困,才明白是人生的一大財富。如果不是因為貧困,我也不會那么努力讀書,逃脫這個命運。突然對家鄉有了另外一種感覺,沒有那么討厭農村,而且還經常想回去。”
2003年,歐寧受威尼斯雙年展的委托,去拍一個作品。他當時選擇了廣州的三元里,從這件事他發現中國的城市問題和農村問題沒辦法分開,很多問題需要從農村入手。
于是,兩年后歐寧萌發了想做鄉村建設的想法。隨后他開始四處找地方,云南、四川、江蘇、福建、河北、河南,他都走了個遍。直到2007年,他第一次來碧山,便喜歡上了。“這是徽州地區,歷史悠久,積累的歷史資源多,老百姓淳樸,選擇這里做基地,把開始想做的事情落地。”歐寧找了徽州本地人左靖合作,他是歐寧小時候寫詩認識的朋友。
2011年,歐寧找到一所老宅子,買下來當做自己的家。第一屆碧山豐年祭在此舉行,碧山計劃順應而生。
唐雪說:“歐寧曾經被意大利筆記本品牌邀請在他們筆記本上創作,他借機把想在碧山做的事情,在那個上面全部畫下來。他對碧山計劃有個設想,就有這么一個地方,叫做碧山書局。但是當時不知道誰來做,也不知道幾年后是不是能做出來。”
南京先鋒書店的老板錢曉華跟歐寧是幾十年的好朋友了,歐寧跟錢曉華說:“要不你就在碧山開個碧山書局吧。”錢曉華過來看,挺喜歡的,大家就這么說著就促成了這件事情。唐雪在碧山書局負責天井咖啡館,“我覺得挺有意義的,這算碧山計劃真的從筆記本上面搬到了現實中,真的就有這么一個地方,覺得是夢想成真的感覺。”
而這離歐寧的夢想還差很遠,他希望把書局做成像梁漱溟30年代在山東辦的鄉村書局一樣,出版農村讀物。“農村必須提高它的文化生產力,我們必須提高內容,生產內容,生產知識,出版這塊,以后會跟上。”
唐雪說:“經常有下了地的農民,他們到這里來看書。這讓人很感動。”歐寧覺得這基本上已經起到他們預期的效果,吸引了本地人去讀書。
“我們把老祠堂改為書店,是對老的建筑的重新使用,另外一個,它是一個公共空間,分享精神食糧的地方,帶給他們精神生活上的便利。”
碧山書局試營業才3個月,便成了眾多文藝青年的朝圣地,來這里的人趨之如騖,這正映襯了錢曉華所說的:“我在這里開書店是一種祈禱。”
不僅是適應,我是陶醉
清晨,嘰嘰喳喳地鳥叫聲在耳邊響起;住在很大的徽派老房子里,瓦的,磚的,木頭的,上下兩層,古色古香;每天騎著電瓶車去縣城辦事,風迎著吹,旁邊是田野;下雨的時候,聽雨水打在瓦上,有月光的晚上,透過明瓦看到月光,不開燈,月光從明瓦上打下來,特別漂亮。歐寧說:“我不僅是適應這里的生活,我是陶醉了。”
唐雪生在城市,長在城市,對農村基本沒有概念,用她自己的話說是“五谷不分”。最初,她來到這里,初淺地覺得環境好,也因為歐寧,作為她的丈夫,她支持他,肯定他做的事情。
“開始來會有城市對比出來的潔癖,小孩最初衣服一天要換好幾套,后來就跟不上了。”但生活久了,唐雪也適應了。“沒有什么不好,可能就是出行稍微地不方便,麻煩一點點,但這里不會太局促我們,可以自由工作,不必寄居在城市里必須依附城市生活,所以,有自己的靈活性。”
過慣了便捷的城市生活,唐雪發現農村做很多事情都用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快遞得自取,也沒有送餐服務。一兩個月下來,她就發現很慢的過程還是挺美好的。“我們有時候走到田里,碰到農民,別人送我一點他挖起來新鮮的菜給我們,我拿到了回去要拔,要洗要做,但是端在家人手上的那種感覺就不一樣了。”
碧山是沒有路燈的。夜里,很安靜。我很疑惑地問她,“你一般晚上干嘛呢?”她說,“在城市生活久了,就把自己局限了,覺得夜生活只有城市那種才叫夜生活,其實在農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幸好碧山沒有路燈,因為有了路燈,星星就看得不明顯了。夜里,其實可以看星星。歐寧有兩個詩友也在碧山。唐雪說:“我們現在都在碧山,非常近就當親戚走,去他們家平臺看星星,聊天,其實也挺愜意的。老板娘給我們做些菜,烤些面包,幾家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很多朋友到我們家,我們家也是迎來送往很多客人,很多朋友就住我們家里,我們家有很多客房,聊天是很快樂的事,交流自己遇到的事情,經常能夠碰撞出很有意思的事。”,
“這邊可以玩的東西太多了!周邊的每個村都非常精彩,我一有時間就去跑村了。”歐寧加入了黟縣一個QQ群——體育休閑俱樂部。他們每周末去徒步,走古道(徽州地區好多古道)。夏天來了,可以去山里面游泳;下雨多的時候,一到晚上全是螢火蟲,帶小孩去捉螢火蟲;冬天的時候,圍在火爐旁邊,聽點音樂,喝點酒,還可以在家跳跳舞。
我是尋找一種忙碌的農村生活
2011年,開啟碧山計劃,受到了媒體的關注。直到2013年,每周都有記者過來。對歐寧來說,接待媒體并不是一種困難的事,但媒體過度關注卻給了他一種壓力。鄉村建設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不是立竿見影的,媒體報道使得他覺得成果與報道不匹配。
除去媒體,還有大批投資者蜂擁而至,最多的時候,他一天要見四五撥人。
盡管這樣,歐寧還是樂此不疲地接待著每個到訪者。“我來農村生活,我不是要躲避什么,不是要當隱士,我是要主動建設。碧山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個鄉村計劃的建設,我能夠想到來這里肯定會比城市忙,我來農村不是來過桃花源似的生活。”
歐寧把現在的忙碌理解成為必須要付出的,“我是尋找一種忙碌的農村生活。”
鄉下人的觀念是覺得住在老房子,就是失敗的象征。大多數人稍微有點錢,就要去縣城,去城市里買一套公寓。唐雪感嘆道:“他們不知道現在坐擁的是多么美好的東西!”自從歐寧他們過來以后,他們在老房子里住下,引起了當地人的反思。“這些人怎么回事,為什么對老房子這么感興趣?”當地人開始重視自己的文化。
在碧山村里,碧山書局無人不曉,歐寧也無人不知。用歐寧自己的話說“要來建設農村,就要融入他們當中。”
唐雪把自己定義為新村民。在這個門不閉戶的村子里,唐雪經常在廚房倒杯水,就有村民進來跟她打招呼,最初把她給嚇了一大跳,但慢慢地就習慣了。時間長了,大家都認識了。“我有次家里沒油了,要去縣城去買,隔壁阿姨就說,把油倒些給我,就倒了很多,很慷慨的。”
在這里的快樂是發自內心的,并不是越繁華越能賦予給你的。
唐雪在城市中有一份不錯的收入,但總覺得不是她想要的,感覺還是被生活所“過”了,沒有“過”生活。來到碧山,“這里很好的景色,跟大自然親近,做一些意義的事情,很肯定自己的價值,心就舒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