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而珍貴的西藏史前巖畫

亙古遺存的百年發現

西藏巖畫，是指在巖穴、石崖壁面及獨立巖石上的彩繪、線刻和浮雕等藝術的總稱。

西藏巖畫藝術，是史前時期一直延續到吐蕃時期的一種藝術形式，它以其獨特的形式傳達了早期人類文化的種種信息和一些至今我們仍無法解讀的秘密，是西藏繪畫藝術中最為久遠的原始藝術形式。

西藏巖畫的發現較晚。最早發現它的是20世紀前半葉的一些西方人，第一個發現并記述西藏巖畫的是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他曾4次進入西藏，在一些地方發現了巖畫，并在探險記中作了簡單記述。最早取得圖形資料的是德國人弗蘭克，他在1907年于倫敦出版的《西部西藏史》一書中，展示了他對西部喀拉孜巖畫圖像的摹寫手稿。俄國畫家尼古拉·羅里赫，是第一位以繪畫藝術手法再現西藏巖畫的外國人，他與其長子小羅里赫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兩次入藏，創作過數十幅西藏題材的繪畫作品，其中就有幾幅再現了西藏西部的“拉達克巖畫”。早年西方人的發現，是發現西藏巖畫不可多得的線索，那些零星的記述基本勾勒了西藏巖畫的特點：西部和北部高原是西藏巖畫的集中分布區，題材與獵人和牧人的活動有著密切的關系。20世紀前半葉西方人有關西藏巖畫的記述，一直持續到了1950年。

1950年之后，中國學者也開始對西藏巖畫進行調查。尤其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我國有更多的科學人員和文化學者對西藏巖畫進行調查記述和研究，1985年秋天首次在日土縣3個地點發現并科學記錄了日土巖畫。從此時起，西藏巖畫步入科學意義上的發現與研究階段。日土巖畫3個點的首次發現，引來了后來對日土地區巖畫的多次調查進而獲得了近20處地點的新資料，從而形成了有關西部、北部高原是西藏巖畫主要分布區的認識；找到了早年發現的“拉達克巖畫”與藏北巖畫的關聯，并且后來從中梳理出西藏巖畫“草原風格”的典型樣本。日土巖畫整體上具有的內容豐富、題材多樣、圖像數量和門類較多的諸多特點，成為研究論述西藏巖畫的主要資料來源。因此，日土巖畫點在1996年被列為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單位。隨后西藏巖畫又有新的發現，先是在藏北加林山區發現藏北巖畫，其次是在藏西日土又發現新的巖畫；再后是在定日、當雄、貢噶三縣又發現了一批古代巖畫。

從20世紀初弗蘭克等人記述的西藏“拉達克巖畫”開始到21世紀初，西藏巖畫成為考古學、藝術史學、民俗學、民族史學、藏學等多個學科領域里的重要研究資料，已經走過了100多年時間。西藏巖畫的創作年代，據科學界考證，與共存的“石丘墓”、“石構遺跡”、金屬器具等處于同一個歷史時段，大約在早期金屬時代，即公元前10世紀至6世紀。西藏巖畫中大量“刻畫”圖像提供的證據是：巖畫所處的時代的確是普遍使用金屬工具的時代。另外，巖畫中人物手中有刀劍、弓箭、弩機等，也是金屬器出現的標志。從巖畫制法上來分析，“刻畫”是用硬質工具（金屬工具或高硬度的石質工具）在巖石上進行鑿、琢、刻、磨而形成圖像的。

西藏的巖畫制作延續了一個較長的歷史時期。“刻畫”和 “涂繪”兩類巖畫，在時代上是有早晚區別的，以狩獵、畜牧、原始宗教和部落生活場景等題材為主的“琢刻巖畫”，主要是3000-2000年前的遺存，屬于西藏的早期巖畫，而出現大量佛教圖像內容的“涂繪巖畫”則是距今1500年以后的作品，屬于西藏的晚期巖畫。

藏西、藏北為集中分布區

經多年調查，西藏巖畫點現已達70余處，有5000多幅畫面，分布在自治區的14個縣境內。這些巖畫主要集中在西藏的西部和北部，而以西部阿里和北部那曲這兩大塊地區的巖畫點最為集中。而且從迄今發現的巖畫點分布圖上看出，西藏巖畫的密集區是在藏北高原以東西向帶狀分布的，絕大部分巖畫點處于4000-5000米海拔之間，基本算高海拔“純牧區”。

在藏西，阿里日土縣是巖畫最密集的地方，有巖畫百余幅，內容包括狩獵、戰爭格斗、宗教祭祀、部落遷移、舞蹈場面等等。制作方法有敲琢、鑿刻、磨制、涂繪（使用礦物顏料，多為紅色）等。日土巖畫的特點是構圖簡潔、隨意，技法拙樸。日土縣因之成為中國巖畫的發源地，有了“中國巖畫之鄉”的美譽。日土巖畫主要分布在班公湖湖盆南部和東面二三百平方公里的區域內，至今共留存有任姆棟、魯日朗卡、恰克桑、阿壟溝等13處巖畫點。巖畫內容十分豐富，涵蓋遠古游牧民族的放牧、狩獵、宗教祭禮、農耕等各種生動的生產和生活場景，還有日、月、山及牛、馬、羊、人物等圖像。

日土巖畫大體分為三個時期：早期的巖畫，圖像多為單個動物或人物，造型為簡單的粗線條刻畫，圓點代表頭部，直線代表軀干和四肢；中期的巖畫，數量少于早期，除原有的題材外，增加了魚鷹、雁、野豬及陶罐等新內容，人物圖像日趨寫實并能較好地表現動態，刻制方法多為敲鑿輪廓線，畫面已有整體的布局安排，如表現群鹿爭雄、人物舞蹈、祭祀活動等大場面；晚期的巖畫，表現方法趨于裝飾，鹿身上飾以繁縟的雙鉤旋渦紋，鹿角和鹿尾也用雙線鉤勒，眼睛、關節和蹄爪等細部的刻畫也都非常精細。

藏西最著名的巖畫點有：任姆棟（藏語“神鬼之作”）巖畫點，有幅巖畫細分為12個畫面，風格多樣，內容豐富，有最早的A型風格（鑿刻），也有較晚的C型巖畫，但最著名的是B型巖畫（美麗風格）的一幅鹿圖形和另一幅已不復存在的C型風格《血祭圖》（是西藏巖畫最為經典的代表作，表現的是一個大型的苯教血祭場面）。塔康巴巖畫點，出現了鳥形巫師最為集中的巖畫圖像，且出現了令人驚奇的大型人物隊列圖形——東女國人“恒將鹽向天竺興販”商貿活動的場面。

藏北的巖畫，較藏西年代早，距今3200年前后。研究者發現，藏北加林山一帶有與青海野牛溝同樣帶有奇特網狀物（捕獵陷阱）的早期鑿刻野牦牛巖畫，證明這是野牛溝一帶制作巖畫的人遷移到藏北加林山后制作的。藏北加林山巖畫是鑿刻在地表巨石上的，每個石塊上圖像數量不等，屬西藏巖畫中最早的一類巖畫，當地牧民視其為“神畫”，說時有時無。藏北的其多山巖畫是另一類巖畫，位于藏北著名的圣湖納木錯湖的西岸，是赭色涂繪巖畫中最重要的代表性巖畫點，有不少經典圖像。還有扎西半島近20個洞穴內發現的大量形制多樣的塔祭壇紅色涂繪巖畫圖像及鳥形人和藏文字母“A”，狩獵、戰爭、舞蹈和祭祀等紅色涂繪畫面，及太陽、月亮、樹木、飛鳥、塔祭壇等帶有宗教意味的符號。

另外，藏南的河谷地區、藏東的江達亦有少量巖畫分布。青海、甘肅等省分布的部分巖畫實際也屬于西藏巖畫風格系統。

值得注意的是，西藏巖畫有一個由藏北向藏西遷徙的現象。這個制作族群從藏北一路向西到了日土，最終定居下來，成了這片土地的土著民族。從《藏北高原巖畫遺跡分布圖》上可以看出，西藏巖畫點大致分布在北緯30-34度、東經79-92度之間的一個南北短、東西長的狹長地帶。其東緣在藏北的納木錯湖一帶，西部則直抵藏西日土班公湖。

巖畫題材內容豐富多樣

西藏巖畫的題材內容是十分豐富的，反映了早期人類社會生產和生活的各個方面，還有一些描繪大自然和動植物的圖像，如動物、狩獵、畜牧、演武、征戰、符號、神靈崇拜、祭祀和舞蹈等等。在眾多的巖畫中，80%以上是牦牛、羊、鹿、狗、鳥、豹等動物圖像，尤其牦牛圖案數量所占比例最大，這是西藏巖畫非常重要的一個特征。

牦牛圖像是西藏巖畫中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圖案之一，也是高原巖畫藝術表現中最富于民族性格的圖案之一，其造型豐富多樣，千姿百態。藏北加林山巖畫中的牦牛動態感非常強，畫面多維視角，表現多為獵人手下渾圓肥厚的獵物。成群的牦牛圖，主要出現于藏西日土，由“剪影式”的通體鑿刻手法轉變成輪廓線勾勒的畫法，也不再是獵手捕獵的目標，而成為放牧的牛群。后期牦牛巖畫，值得注意的是牦牛與人有了密切的關系。

在動物巖畫中，值得一提的還有馬，它很少獨立出現，只要有，上面就會有騎者，說明人與馬在巖畫里已融為一體，是兄弟般的同盟關系。與動物巖畫相關的狩獵巖畫，也是西藏巖畫中常見的一種題材內容，被獵動物常常是野牦牛、羚羊、巖羊、野山羊、野驢、鹿等，有時也有鳥類。狩獵的方式有單人追獵、多人圍獵、使用套獵工具或陷坑設伏等。這種比較成熟的狩獵活動，應該是古代游牧業的一個重要構成部分。

西藏巖畫中，表現畜牧題材的巖畫經常與狩獵題材交錯出現在同一巖面上，這表明，當時狩獵與畜牧是并存的。巖畫中放牧的對象有牦牛、羊、馬等，有時也出現被馴養的鹿，與牧業相關的帳篷、柵欄等圖像在巖畫中也時有出現。部落生活，也是西藏巖畫的一個常見內容。多數研究者認為，西藏西北部巖畫與古“象雄”部落的關系最為密切。部落生活巖畫最有代表性的圖像，是日土縣塔康巴點上的一幅琢刻巖畫，形象地表現了當時部落生活的重要內容。

西藏巖畫中表現原始宗教的圖像也很值得關注。西部日土一帶的早期琢刻巖畫中常見有日月崇拜、生殖崇拜和動物崇拜等神靈崇拜的圖像內容。鳥圖形與“雍仲”符號，也是貫穿于西藏巖畫始末的重要符號，分布廣，延續時間長，貫穿于西藏巖畫的早、中、晚三期。“雍仲”符號極少單獨存在，總是與日月、樹木、動物、巫師、帳篷等同時存在。鳥圖形的雍仲符號化與“鳥圖騰”神鳥“瓊”的形成是高原苯教從原始苯教向雍仲苯教發展的重要標志，說明制作西藏古代巖畫的這個族群，正在西藏高原古老傳說中的那個神秘的古象雄王國，他們是篤信“雍仲”苯教的信徒。

神靈崇拜題材的巖畫，在早期巖畫中多見，如一些形態怪異的亦人亦獸人物，可能是早期的某種神靈形象，也可能是代表巫師或作法者的人物。

舞蹈巖畫在藏西、藏北、藏東地區的巖畫中都有發現，其形式有單人獨舞、雙人對舞、多人齊舞等幾種，且有時代早晚上的區別。在比較晚期的巖畫中，常見的是多人舞蹈，如在納木湖扎西島巖畫地點中，表現了6位舞者圍著篝火踏歌起舞的場面，形式與現今藏族地區流行的“果諧”相似。巖畫所記錄的舞蹈場面，可以看作是目前所知西藏高原最早舞蹈形式的形象化資料。

爭戰和演武巖畫，在西藏巖畫中也比較多見。可以推測，在當時主要從事狩獵與畜牧的高原部族中，可能已形成了某種專業的準軍事組織，擔負著保衛部落利益的特殊任務，他們早期為步戰，后期為騎戰，反映了古代高原部族中軍事化組織的發展演變特征。

巖畫藝術風格四大類型

西藏巖畫的造型風格，學者們將其劃分為4種：A型，“剪影式”或說通體鑿刻型；B型，以“鹿/獸逐圖”為代表的美麗風格型；C型：以線為主表現圖像輪廓型；D型：涂繪型。這4種風格在分布地域、發現數量、表達手法、流行年代方面都有不同，但其內涵是一致的，表達著早期社會的經濟形態、文化習俗和宗教信仰。

研究者認為，造型風格是西藏巖畫在藝術方面的主要特征，即簡練、拙樸。無論是涂繪巖畫還是鑿刻巖畫，其主要的造型方法不外兩種，即“以線造形”和“以面造形”，而且是只表現物體的外觀輪廓和基本體態，對人物和動物的描繪，主要是對其體形特征和動作姿態予以表現，不太注重對細部的刻畫，體現了先民們高超的形象概括能力和造形技巧。

巖畫的構圖和畫面組合，基本是根據巖面形狀、大小來決定，學界稱之為“應物象形”。西藏巖畫圖像的裝飾風格也是很有特點的，多見于各種動物形象畫面中。西藏巖畫的制作手法以鑿刻為主，赭色涂繪居少。研究者認為，青藏高原巖畫中，以通體鑿刻手法制作的巖畫應當屬于較早時期的巖畫遺存。

A型風格，出現最早，分布區域也廣，尤以藏西日土居多。其突出特點是以通體鑿刻手法制作出“剪影式”的圖像，是最古老的一種。在題材上以牦牛圖像數量居多，以群體表現為主，因此也稱其為“牦牛風格”。A型風格特別喜歡表現狩獵場面，另有一些初期宗教符號。研究者認為，A型風格的巖畫，對后來西藏高原的巖畫具有深刻的規定性。

B型風格，也稱為鹿風格，分布范圍有限，數量也較少，只出現在藏西阿里的日土縣。B型風格以“美麗風格”的鹿為其特征，形態挺拔俊朗，軀干上有雙渦旋紋飾，蹄、眼、吻等細部的描述都非常生動，被學界稱為“鹿風格”。B型巖畫的制作手法與A型截然不同，是線條磨劃法，富于裝飾感，有一種華麗優美的審美趣味。B型風格的動物種群以鹿為主。有研究者認為，它與中原西周青銅器皿上的動物圖案有聯系，說明有內地異族文化進入。

C型風格，為藏西中后期風格，是用金屬器具在巖石上敲鑿出輪廓線來表現各種事物，與A型通體鑿刻的“剪影式”圖像有所區別，與B型風格的有華麗紋飾也不同，只是有一個樸素的外輪廓。可以這樣說，C型巖畫是在A、B兩型基礎上，逐漸形成的一種新的藏西特有的巖畫風格。C型巖畫年代晚于A、B型，屬西藏巖畫的中后期，只流行于藏西，因此又被稱作“藏西風格”。C型風格巖畫的動物造型較為呆板，但動物種類卻豐富多樣，且巖畫內容的社會性明顯增強，以狩獵為主的經濟形態在向游牧形態轉換，有不少表現人們舞蹈娛樂、戰爭或武士格斗的情景，祭祀內容也明顯增多。西部巖畫中形形色色的鳥巫、羽人、塔祭壇圖案及可能與生殖崇拜、自然崇拜等內容相關的祭祀活動，生動而形象地詮釋了藏西苯教文化發展與繁榮的過程。

D型風格，就是涂繪風格，突出特點是制作上的涂繪手法。A、B、C三種風格均為鑿刻，唯獨D型風格為紅色涂繪。涂繪不同于鑿刻，屬于繪畫，顏色以紅色為主，日久漸變為赭色。D型巖畫藏北最多，可能是從藏西日土多瑪轉移到藏北的。藏北紅色涂繪巖畫多繪于洞穴內壁上。其另一個特點是鳥崇拜與雍仲苯教的密切結合。與A、C型巖畫比較，D型巖畫“雍仲”符號出現頻率最高，有些洞穴畫的全是雍仲符號。另，這里還有不少鳥形人，應該是祭司或巫師的形象。

西藏巖畫，是我國不可多得的最古老而珍貴的藝術遺產，就其數量、風格的多樣化以及分布的密集程度而言，在全國也屬翹楚，所以對它的深入研究和保護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