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詩學之虛靜審美

道家詩學的“虛靜”說，源于老莊詩學中那個敞開的本體——“道”?！暗馈焙B著中國的藝術精神，而“虛靜”這一命題，既有本體論的涵義又有主體性傾向性。“虛靜”也就是在本體論和主體性的互為關系中相互看視，觀審著那終極的本體——“道”。從本體而言，“虛靜”就是“道”的“歸根”、“復命”；從主體而言，“虛靜”就是通過“滌除玄鑒”或者“心齋”、“坐忘”、“朝徹、見獨”，最終形成一個澄明的審美心胸，而對“道”進行非理性直覺的觀照。這種觀照方式，對審美發生、審美創作和審美體驗具有重大的影響。

在道家詩學中，“虛靜”具有形而上的本體論意蘊，涵養著幾千年華夏的審美詩思。當然，“虛靜”式的審美詩思是根源于那個敞開的終極本體——“道”。如果說，儒家詩學是建立在倫理道德本體范疇——“經”的基礎上，那么，道家詩學則是對形而上的玄思言說的本體范疇——“道”的追尋與超越。“虛靜”在對“道”的觀照中，既顯示出本體論涵義的豐富性，又體現出主體生命的底色，兩者同時表征了“道”的自然性向。因此，“虛靜”就是由“道”孕育的一種詩性的智慧、詩性的思維、詩性的生命詩學。

“道”的本體論涵義

“道”作為一個敞開的本體，是直覺與詩的搖籃?！暗馈钡倪@種詩性思維與智慧，是通過“虛靜”這一直覺觀照方式來實現的。然而，“虛靜”這一命題經歷了由實體名詞向抽象形而上的本體名詞的轉型。

“虛靜”這個名詞最早在周厲王《大克鼎》銘文中，指的是敬天崇祖儀式中的一種虔誠、肅穆、安靜的心態，而老子講“虛靜”指本體范疇意義上的“虛靜”，在具體闡釋“道”的自然性向的時候，他是把“虛”和“靜”分別賦予本體論的意味。老子云：

這里的“沖”（盅）、“橐龠”、“谷”分別指虛器、風箱、山（河）谷。這些具體之物共同的存在特征是以物所具有的實體性質來呈現其“虛”的屬性。也就是說，“道”體是虛空的，這個虛空的“道”體是萬物的根源。“道”也就是形而上的實存之“道”。老子是擬物而論“道”，也就是用存在之物的空間感來言說“道”。老子還用事物的時間存在來言說“道”。老子云：

老子以時間旅程中的“萬物”來觀“道”，其實現的方式就是“致虛”與“守靜”，主體心靈保持一種澄靜的狀態，以非理性的直覺來觀照“道”的本質，最終回歸到本原的終極訴求上，回歸“道”這一本體存在，這也就是“靜”，“靜”就獲得本體存在的終極規定性。實際上，“靜”也就是“道”回歸本原的一種模擬。

莊子在老子本體論范疇——“道”的基礎上，最終把“虛”與“靜”鑄成了“虛靜”，“虛靜”成為一個圓融的本體存在。因此，也就把主體/客體的性向涵蓋于“虛靜”這一“道”的本體存在之中。莊子《天道》用“虛靜”、“恬淡”、“寂漠”、“無為”四者異名同實者也。莊子以四者來比擬“道”體，言說的最終目的是指向“道”的。以“虛靜恬淡寂漠無為”作為萬物的本始。其實，“虛靜恬淡寂漠無為”就是“歸根”、“復命”，最終返回“道”這一本體上。另一方面，就主體而言，心靈澄明如鏡才能照鑒萬物，反觀“道”的本性。

總之，道家詩學的本體——“道”是自本自根、自在自為的，先天地而生的宇宙的本體，是一種圓融的存在。觀“道”就是以“虛靜”的方式，超越時空的無限性與廣泛性，復歸到本原。

虛靜的主體傾向

老莊作為樸素的自然主義者，把主體與客體渾全地融于“道”這一本體中，通過“虛”、“靜”、“虛靜”抽象的實體名詞凸現“道”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性向。然而，“道”作為道家詩學的核心范疇直接涵養了中國的藝術精神?！暗馈钡谋倔w再現是“靜”，由靜而動，動歸于靜。因此，主體只有虛靜其心，靜觀萬物，全身心地融入宇宙大化流行之中，才能擺脫現象界的紛擾，體驗宇宙深處的寧靜。那么如何達到虛極之靜的直覺境界呢？老子給出的具體策略就是：

老子滌除的對象不僅涉及主體精神世界的欲望、成見、機心巧智，還包括外在話語對主體精神的“規勸和懲戒”。從實質上說，“滌除玄鑒”就是“致虛極，守靜篤”、“歸根復命”，直觀那終極本體的“道”。

莊子把老子“致虛極、守靜篤”、“滌除玄鑒”的道家詩學進一步展開成為“心齋”、“坐忘”、“朝徹、見獨”，最終抵達“虛靜”的境界，這就是悟道的全過程?！肚f子·人間世》 中“心齋”就是“虛”，剝落主體的欲望、成見、雜念以及由感官獲取的知識。通過“心齋”所達到的是一種詩性的心態，因此“心齋”就是“虛”的感性顯現。進一步說，“心齋”就是通過虛無化，讓精神超越象外，讓心靈虛空。與“心齋”相聯系的是“坐忘”。“坐忘”，通過心的齋戒，封閉主體的感官，切斷思維與外界的聯系，達到內心世界極度的寧靜和諧。如果說“心齋”側重于排斥感官的感知，那么“坐忘”則更側重于排除主體的智性活動。“心齋”、“坐忘”的歷程主要通過兩條路，一是消解由生理而來的欲望，使欲望不給心以奴役。另一條路是與物相接，不讓心對物做知識的活動，兩者同時擺脫，即所謂“虛”、所謂“靜”。這樣就會進入“朝徹、見獨”的境界。

莊子詩學觀最理想的追求，也就是通過 “心齋”、“坐忘”、“朝徹、見獨”最終抵達非理性的直觀之境界——“虛靜”的境界。莊子認為“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他是把“虛靜”作為審美觀照的終極追求。

在道家詩學中，“虛靜”是非理性的直覺觀照。老子以神秘主義的直覺帶著一種“神遇”而觀朝“道”的本體，帶著原始感性，超越歷史時空，流淌著非理性的直覺脈動。

“虛靜”是審美的詩思

根據道家詩學的觀“道”與現象學還原的相互看視，我們認為，“虛靜”作為一種觀“道”的方式，為審美主體性的展開提供了契機。因此，“虛靜”對審美發生、審美創作、審美體驗具有本體論與主體性相互看視的意義。

“虛靜”與審美發生。體道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審美的過程。“道”的特征是“虛靜恬淡寂漠無為”，這一特征既是萬物的本體，又是美的根源。道家詩學認為，對事物進行審美觀照必須具備“虛靜”的心胸，審美的發生同樣具備相似的心理條件。作為審美主體，要對審美客體進行觀照，必須以心靈的純化為前提，排除成見、欲望，讓心靈處于靜謐的狀態，這樣才能專心致志于審美活動?，F代審美心理學研究表明，審美主體心理必須有某種審美知覺與審美客體的交互作用，才能構成審美關系，才能產生審美觀照。而審美知覺的產生必須以“虛靜”為前提條件，也就是說審美觀照要保持一種特定的心態，形成自由的審美心境。要達到這種心境就要做到“滌除”、“心齋”、“坐忘”，消除主客體之間的對立，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融為一體，正如現象學還原這一過程而最終獲得“純粹的意識”，道家詩學通過“玄鑒”、“心齋”、“坐忘”獲得的也是純粹的審美狀態，即“虛靜”。它是萬物的共同本性，也是審美發生的有力依據。

“虛靜”與審美創作。 “虛靜”在審美發生的基礎上，可以進一步闡釋審美創作的心理特征?！疤撿o”作為澄明的心理狀態，是審美創作的基礎?！疤撿o”能使審美主體納萬物于心胸，達到審美創作的自由的境界。

“虛靜”與審美體驗。 “虛靜”不僅對審美發生、審美創作有重要的意義，同時對審美體驗也具有重要的意義。如果以“虛靜”來看視審美體驗過程，其具體意義在于審美體驗是在主客體互為活動中建構起來的。體驗也意味著創造，也就是說對“道”或者“美”的一種反觀。老子云：“反者道之動?！庇煤麪柕囊庀蛐钥腕w可以看視老子的這種“反”， “虛靜”即是建立在主客體互為關系之中的審美意識，同樣也是一種意向性的結構?！疤撿o”能使主客體相互看視成為可能，最終觀審那終極的敞開本體——“道”。主客體之間相互看視的關系就是 “物化”、“一”。莊子在《齊物論》 中所言的“物化”，郭象所言的“一”揭示了審美體驗中主客體互為的關系，所達到的是心與物冥的審美境界。從普泛意義而言，在這種主客體互為關系中，以“虛靜”的方式觀 “道”，就是對“道”的體驗，同時也是一種審美體驗。

概而言之，道家詩學的“虛靜”說既有本體論意蘊，又有主體化的傾向。同時，“虛靜”也在這種互為關系中，律動著道家詩學的審美脈搏，對那個敞開的終極本體——“道”采取詩性的觀照。

作者單位：唐山廣播電視大學灤縣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