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場暴風雨在半夜時分如期而至,整個城市立時就像陷入到水國之中。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員在外面值勤,人們都貓在家中躲避這百年不遇的狂風暴雨。這時,在光明立交橋東側陰暗的橋洞下,有一個老年乞丐正在艱難地“搶救”自己蝸居的棲身之地。說是棲身處,只不過是依著橋洞的地勢,用塑料布、紙板、木棍等搭起來的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的容身窩棚而已。這窩棚因為是在橋洞下,雨水侵犯不了,但是因為風大,這個“小屋”幾乎被吹到半空中。老乞丐死死地用自己的身體重量壓著隨風飄舞的塑料布,生怕它們會離開自己。
突然,“門”被一下子掀開了。老乞丐還沒有反應過來,隨著風的呼嘯而入,一個人像幽靈般地鉆了進來。老乞丐一個激靈,一動也不敢動,他用驚恐的眼睛在黑暗中緊緊地盯著對方。他怕,怕這不速之客會要了自己雖然不值錢但還是寶貴的生命。這種傳聞他已經聽到多起了。上個月,那個江西的小乞丐就是半夜被人在垃圾站捅死的,至今還沒有找到兇手。
這是個高大的男人。他用手電上下左右照了照這個窩棚,不由皺皺眉,又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在這橋洞下的窩棚里,他根本直不起腰,他猶疑了一下,最后還是選擇“坐”了下來。
老乞丐不解其意,這樣的風雨之夜,此人來訪為的什么。但是他知道這絕不是同道中的人。于是,他發出嗡嗡帶著顫動的聲音:“我、我沒有錢。只有命。”
那個男人沒有說話,除了風雨聲,這個窩棚里死一般地寂靜,令人感到窒息。
老乞丐重復了一遍:“我真的沒有錢。”
那男人輕輕地清了清喉嚨,說:“你是張道江吧?”
雖然窩棚里十分黑暗,但那個男人還是感覺到老乞丐身子一顫。那男人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語調又問:“我在問你:你是張道江吧?”
老乞丐“嘿嘿”笑了一下,說:“你找錯人了!”
“不會錯的!”那男人打開手電,照了照老乞丐,說:“沒錯,就是你!”
老乞丐倒冷靜了下來,問:“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我是國家安全廳的——”
那男人還沒有說完,老乞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安全廳的?找我,一個窮得吃上頓沒下頓的叫花子?你神經有毛病吧!”
那男人二話不說,揚起右手,“啪”地給了老乞丐一個大耳光,罵道:“別給臉不要臉,還想再進去嗎?”
這記耳光把老乞丐打得清醒了,他明白,這個人是真的有來頭的。否則,他不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歷史。但是,這老乞丐不會就這樣屈服,他往前湊了湊,細細地看了看對方,輕輕地問:“你是里邊的?”這“里邊”指的是監獄。二十年前,老乞丐,也就是張道江,他曾是江南八省赫赫有名的神盜。他出手極快,快得如閃電。在整個盜竊行里,他就是爺。他吃香的喝辣的,神馬行空。他行竊幾十年,從來沒有失過手。可是,那次,唉,僅僅偷了一件對他根本一錢不值的東西而被判了重刑。什么東西?一份裝在高級皮包里的國家絕密圖紙。十年后,他從監獄出來了,決心金盆洗手,再不干偷竊的勾當。從那以后,他就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了乞討的生涯。十年了,他與盜竊界的人斷絕了一切往來。他雖然生活的十分艱難,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可是心里面很從容自在,現在,怎么又有人主動找上門來了呢?張道江此時不說話,他在等著對方開口提要求。
果不其然,那男人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他特別強調了“我們”二字,“我們要你在明天,務必將一個人的手表拿過來。”
張道江明白,這里的“拿”就是偷。可是他不明白,現在,誰還希罕一塊手表?你就是浪琴、寶珀、帝舵、江詩丹頓,真正的使用價值又有多少?他問:“為什么?”
那男人有些不耐煩,提高了嗓音:“別和我討價還價,要你干的,你必需干,否則——”
“怎么,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張道江有些抵觸情緒。
那男人稍緩和了一點,說:“這活兒,非你出手。別人誰也玩不轉。我們,也是在研究了你的特長之后才決定用你一次的。現在,全國能找出像你這樣,神不知鬼不覺拿下手表的人沒有第二個了。”
“可是我,早就不干這個了。而且,二十年不干,手生了。”
“不”,那男人笑了起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半年前,你不是還幫助過一個女人嗎?”
張道江聞聽此話,不由一哆嗦,那天的事像回放的電影鏡頭,又在他眼前一一閃過。那是他偶然一次乘公交車,因為,他是特意去賓館看望從外地趕到這座城市看他的兒子的。為這個,他換了一身衣服,在車上還為買票的事和售票員爭執了好半天。也就在爭吵的時候,他的眼睛看到了一幕他最為熟悉的動作,一個竊賊極快地將一個女人的錢包偷到了手。那女人很快就發覺東西丟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因為,錢包里的錢是她丈夫救命的錢。可是,全車的乘客誰也幫不了她。有人提議司機將車開到派出所,可有人反對。那女人第六感覺告訴她,是她身邊的那個年輕男子偷了他的東西,她一把揪住那男子不放。那男子有些急了,張道江看到他要掏出刀子行兇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便抓到了竊賊,那女人十有八九也會受傷的。張道江一個急步上前,對那女人說:“大姐,別空口傷人啊。”就在那女人準備反唇相譏時,張道江又拍拍那個竊賊的肩頭,說:“別理她!別動真氣,氣大傷身啊。”也就在這幾秒鐘內,他已經將那竊賊身上的錢包一下子轉移到了女人的身上。
這個事,天知,地知,張道江自己知。可眼下這個所謂安全廳的人怎么也知道,難道,我出獄后仍時時處處在他們的監視之下?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逃脫不了別人的監控?張道江的汗水冒了出來,天呀,太厲害了!但同時,張道江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莫非他是那個——于是,他不由張口問:“你是——”
就在這時,一個極響的炸雷在橋的上空“咔啦”一聲炸響了,炸得窩棚直搖晃。張道江身子一晃,猛地意識到了什么,他閉住了嘴。
那男人說:“我們要你拿的東西關系到國家安全,那個人的手表內藏有絕密圖紙。我們要在他出境前拿到手,明白嗎?這是國家對你的信任,是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張道江點點頭,問:“您具體點說。”
于是,那男人一二三四說了如何行動的步驟。說完,那男人將厚厚一疊錢遞到張道江的手上,說:“明天此時,我再來取東西。”
“不,我把東西送到您單位吧。”
男人搖搖頭,說:“此事牽扯到國際關系,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是國家出面讓你干的,明白嗎?”
“明白,明白。”張道江說:“感謝政府的信任。”
第二天,雨過天晴,驕陽高照。張道江第一次主動給遠在北京上大學的兒子打了個電話。他說:兒子,等你明年畢業時,就直接回家吧,你爹我不再在這兒干了。
兒子問為什么,張道江什么也沒有解釋,就收了線。
按那男人的說法,張道江果然“等”到了那個目標,也神不知鬼不覺就把需要的手表拿到了手。最令人叫絕的是,幾乎是同時,也就是將那個人手表摘下的時候,張道江將一塊樣式幾乎一模一樣的手表給那個人戴到了手上。既取又送,這種活兒也就是張道江能干得出來。這樣,就大大延緩了那人發現手表被竊取的時間。當然,這塊調包的手表是昨夜那個安全廳的男人給他的。
夜,很快就降臨了。張道江什么也沒有吃,靜靜地等候。當海關大樓的鐘聲敲響十下時,那個男人如約而至。雖然窩棚里仍是黑黑的一片,可張道江看到那個男人化了裝,他戴著一副不合時宜的大墨鏡,穿著大翻領的風衣。那人進來后也不坐,彎著腰,沖張道江一伸手,冷冷地說:“給我!”
張道江一笑,說:“對不起,那玩意兒沒在我手上。”
“什么?”那男人沒有料到,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張道江平靜地說:“我已經把它及時交給你們安全廳了。”
“你——”那男人不相信,打開手電,照著張道江的臉,然后說:“你在撒謊!你想干什么?”
“我——”張道江說:“如果我真地把那玩意兒交給你,那我馬上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男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老東西,你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的。你背叛國家,竟與境外人員勾結,你必需馬上死!”說著,掏出了一個打火機。張道江知道,只要他摁動一下,那打火機就會噴出氣霧,自己就會因“心肌猝死”而告別人世。
“慢!”張道江攔住那男人,說:“你不想聽聽我再說些什么嗎?”
“說,說什么?”
“昨夜,你的行為告訴我,你不是安全廳的人。”
那男人笑了,笑得這個小小的窩棚都在顫動。他伸手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證件,在張道江眼前晃了晃,說:“老東西,在你死之前,讓你看個清楚,這是不是安全廳的工作證?”說罷,他又好奇地問:“你憑什么不相信我?憑什么?”
“因為,你專門選擇昨天那個風雨夜來找我,是為了躲避監控鏡頭,你沒有對我說起那句接頭術語。雖然十年了,我差點忘記了。”
聽到此,那男人一顫,問:“接頭術語,什么術語?”
張道江此時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于一邊,他自言自語地說:“二十年前,因為我的盜竊,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我雖然坐了牢,可心里永遠感到有一筆債愧對國家。后來,監獄里的管教告訴我,那次我的得手讓安全廳感到有內鬼。但具體是誰,他們一時排查不出。我自告奮勇說要幫助他們。沒想到他們竟相信了我,給了我一個長期潛伏的任務。他們說:因為我的盜竊技術,這個內鬼很可能日后會用到我的。這是一場漫無目標的賭博,是長久的等待。沒想到,這一等,我就等了十年,終于把你等來了。”
那男人聽到這,已經明白了。自己千算萬算,還是栽了。他感覺到了危險正一步步向他靠近。他什么也顧不上了,三十六計,走為上。他推開張道江,一個箭步沖出窩棚,可是,晚了!他看到,窩棚外面,已經站滿了武裝特警。
一個人走到張道江的面前,緊緊地握著他的雙手,說:“謝謝你,老張同志!不容易啊,讓你等待了十年。終于為國家排除了蛀蟲!”
張道江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應該的,應該的,我這是將功補過。領導,我能用一下您的手機嗎?”
張道江給北京的兒子打了個電話,他激動地說:“兒子,爸爸騙了你,我在這兒沒有什么正式工作,我只是一個乞討者,不過,爸爸給你的學費都是干干凈凈的。而且,今天,爸爸干了一件大事——”說到這兒,他哽咽了,他記起了一句佛教箴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己有過罪惡,可今天,自己干了一件漂亮的事!
(責編/方紅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