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盧漢理論辨析:淵源與批判

【摘要】在浩浩湯湯的傳播學理論之中，馬歇爾·麥克盧漢的種種理論可謂標新立異。一方面，從思想研究的譜系而觀，麥克盧漢的研究方式既不茍同于傳統學派亦有別于批判主義學派；另一方面，從理論的普適性來看，眾多學者為爭奪傳播場域內的學術霸權或推崇或批判麥氏理論。本文剖析了麥克盧漢的主要理論，發掘其固有的內在邏輯優長和尚存的缺陷瑕疵。

【關鍵詞】麥克盧漢原創理論新批評媒介作用

一、麥克盧漢理論淵源

在早期傳播學研究領域，學者們多半出身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專業，如提出把關人理論的心理學家盧因、主持開展伊利縣調查的社會學家拉扎斯菲爾德等。而麥克盧漢則出身于文學研究，他的學術生涯可大致劃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從屬于文學批評，后一階段則歸入傳播研究。

1928年，麥克盧漢前往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學學習，莎士比亞、彌爾頓、蘭姆等文學家給予他極大熏陶，促使他將文學定位專攻術業。當時英系文壇盛行文學批判，麥氏遂發表以《了不起的麥考利》為代表的系列文學批評文章。1934年麥克盧漢獲碩士學位后負笈英倫，在劍橋大學繼續文學研究旅程，他深受“新批評”代表者理查茲、利維斯等人的影響，加拿大傳記學家馬爾尚認為：“利維斯的《文化與環境》可能對麥克盧漢起到了某種引導的作用，使他看到文學批評家的分析能力既可以用來批評文學，也可以用來批評社會和文化。”①當時麥氏雖尚未向傳播研究轉型，但他耳濡目染批評學派的研究方法，為他日后學術生涯的轉變奏響序曲。

1945年左右，麥氏發表諸如《南方的品格》、《戰后的一夫多妻現象是不可避免的嗎？》等一系列批評文章，盡管文章體例仍隸屬于文學研究，但其主題卻呈現鮮明的人文思想，這是一位純粹文學批評家所不具備之眼光。直接叩開麥氏學術轉型之人是政治經濟學之父伊尼斯，他們開創的媒介決定論業已證明具有相當的前瞻性。伊尼斯從加拿大盛行的皮貨交易反思得出“最重要的商品其實就是各種各樣的媒介”的論斷，繼而提出“空間偏向媒介”和“時間偏向媒介”兩種概念。伊尼斯諸多思想在潛移默化中為麥克盧漢個人理論設下鋪墊。兩位研究者賦予媒介以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提出將媒介視為獨立考察對象的研究范本。致力于思考文化技術成因而處在轉型邊緣的麥氏受到“媒介塑造歷史”的啟迪，無疑起到了將他引入傳播學之門的關鍵作用。②伊尼斯和麥克盧漢組建的多倫多學派在此后初具雛形，1964年麥氏出版《理解媒介——論人體的延伸》令人文社科領域學者嘆為觀止，《紐約先驅論壇報》甚至盛贊麥克盧漢是繼牛頓、達爾文、弗洛伊德、愛因斯坦和巴甫洛夫之后的最重要的思想家。

伊尼斯在研究過程中注入權利決定論觀點延引出文明存續議題，認為傳播媒介在傳播過程中處于絕對地位的制高點。麥氏受伊尼斯的兩本代表作：《帝國和傳播》、《傳播的傾向性》影響之余亦攝入自我思索，更為深入地探討媒介對于人類文明和發展歷史的重要意義。但他關心媒介超過關心文明和文明的命運，并且開始從媒介技術出發來闡釋傳播媒介的心理學和生態學特征。③某種程度上，麥克盧漢的研究風格與后來的批判主義研究有極大相似性。

二、麥克盧漢的理論貢獻及批判

麥克盧漢的理論集中于認識論層面，主張藝術解構論點，用跳躍思維和靈巧修辭使理論具象化。作為20世紀最著名的原創理論學家，他著眼于個人靈感和思維頓悟發祥新穎理論，使其成為西方60年代的時髦思潮。筆者將采用批評觀對麥氏的經典理論加以分析。

1、媒介是人的延伸

意指媒介是人體感官能力的延伸和擴展。該理念是《理解媒介》一書的核心所在。在麥氏看來，機器或工具都是因人類需求而產生，那么機器或工具即為人體的延伸，媒介是人信息的傳送工具，音響就成了人聽覺器官的延伸、影像就成了人視覺器官的延伸。④麥氏的人體延伸理論關注人本位，強調媒介對人類感覺中樞的效用。媒介和社會的發展史也是人的感官能力由“統合——分化——再統合”的歷史：遠古時代的人類交流模式局限于口語傳播，口頭上的交流造就聽覺能力不斷進化；而之后逐步進入文明時代，社會變革帶來的文字印刷業分散人的視覺能力；在麥克盧漢所處的時代，電子媒介初具規模將人類的感官能力收縮為視覺能力主導。其次，媒介發展到一定規模之前人的感知范圍有限，作為受眾的我們需要更多完善的互動性媒介來延伸視角滿足感官需求。

人體的延伸理論在當時社會實屬新奇，筆者卻認為該理論存在兩個明顯的漏洞：其一，麥克盧漢在理論研究過程中奉行的觀念和研究操作中采取的方法論不夠客觀科學。麥克盧漢深受“新批評”的影響，非常推崇象征主義，認為感覺和官能是把握事物本質的符碼，由于長期文學批評的慣性反對邏輯證明。喜歡在不同意向之間建立類比或暗喻關系來“呈現”自己的媒介思想。⑤藝術的解讀往往形而上，這意味麥氏放棄邏輯推證步驟。在以孔德為代表的實證主義盛行年代，麥氏卻與主流不符：研究在個人摸索中進行，注重定性而缺乏定量，造就其行文風格高度抽象，這種研究方法雖回歸生命本體主義，但過度追求內心回溯顯然在科學嚴謹性上大打折扣。其二，該理論忽視人作為傳播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媒介因人產生為人所用，過度依賴媒介工具則忽略人際關系。美國學者切特羅姆認為：麥氏的技術自然主義強調媒介是人的生物性延伸，而不是人的社會性延伸。雖然他想通過傳播媒介來追蹤人類文化的發展，他的歷史學卻難于置信地缺乏真正的人民。筆者認為該理論修改為：“媒介是人體的延伸，也是人社會性的延伸”也許更恰如其分。

2、媒介即訊息

意指媒介本身才是真正的訊息，人類有了某種媒介才可能從事與之相應的傳播或其他社會活動，因此真正有意義的訊息不是各個時代的傳播內容，而是這個時代所使用的傳播工具的性質，以及它所帶來的可能性和造成的社會后果。從古至今，日益繁多的媒介裹挾多元信息充斥受眾感官，信息的龐雜與人類記憶不斷衰落構成鮮明矛盾。“媒介即訊息”高度概括傳播歷史河流中傳播媒介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的作用。

該理論可稱作一個變革，但其表述方式顯然與當時的社會存在一定沖突。麥氏走了一個極端，即把媒介看做社會發展的唯一動力，這無疑是一種武斷定論。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由各式的生產關系構成，生產力的發展決定社會發展，而生產力包括勞動者、生產工具和勞動對象。媒介充其量僅具有生產工具的屬性，它們只是在人們交往過程中介入的尺度，過高托捧媒介難免狹隘，或有技術決定論之虞。

其次，傳播內容真的無意義嗎？非也。在互動環境下，媒介本身就攜帶意義，這需要置于宏微觀兩個層面理解，還需考慮信息攜帶主體和社會環境的互動關系。信息的有意義存在邊界條件，這個邊界可理解為信息存在時間、信息二次擴散。美國新聞博物館將報道戴安娜王妃罹難的消息版面保留迄今，偌大紙張中唯一的一句話:“Diana is dead.”被奉為經典報道形式永久留存，這11個英文字母所傳達的意義顯然勝過承載它們的媒介。信息的效應或效用取決于多方面，關鍵是作為社會主體的人的理解把握。

默頓曾嘲諷麥克盧漢稱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打問號。但麥氏巧妙予以回應：“我不解釋，我只探索”。麥氏過分注重感知消弭討論修正，不注重內容的精確與否。正如何道寬所言：麥氏“敢于在著作中無一注解、敢于語不驚人誓不休、勇于大膽創新。”⑥這與麥氏的頭銜“原創理論家”十分貼合。筆者更愿意把“媒介即訊息”看成主觀感受。個人的修正觀點為：“人是媒介的創造者；人如何利用媒介、社會制度賦予媒介的地位及控制模式，得以決定媒介性質。”

3、冷媒介與熱媒介

冷媒介熱媒介是麥氏備受爭論的觀點之首。冷熱媒介區分的標準是“清晰度”。熱媒介明確清晰，受眾能夠憑自己的思維迅速吸收理解，在腦力勞動上的寬宥降低受眾在其中的參與程度，而冷媒介反之。由于麥氏沒有定義何為清晰度致使該分類略顯牽強，或者說似是而非。

麥氏曾在一些篇目里提出從古至今的26種媒介，包括口語詞、書面詞、滑稽漫畫、相片等。但麥氏一貫只探索不深究的作風使他沒有明確給媒介下定義。以致分類有邏輯不強之嫌。“冷媒介”與“熱媒介”的提法流于感性思維，與實際感知有所出入。麥克盧漢是言：“熱媒介只延伸一種感覺，并使之具有‘高清晰度’。高清晰度是充滿數據的狀態。”麥氏將電話、電視歸為冷媒介，強調熱媒介是一種感覺。筆者認為電視延伸受眾的視覺、聽覺，應該納入麥克盧漢所謂的熱媒介之流。“清晰度”作為一種書面定義，應進一步上升為操作定義并盡可能概念化，用有說服力的變量來測量清晰度的盛衰。

結語

從實然層面看，麥克盧漢的觀點既有其可圈可點之處又有漏洞亟待彌補。貶之者稱他為“通俗文化的江湖術士”，給他扣上狂妄荒謬的帽子；而褒之者則奉上“電子時代的代言人、革命思想先知”的冠冕，歐洲字典里甚至有專門的“Mcluhanism”（麥克盧漢主義）詞匯。

從應然層面看，麥氏告誡后人媒介對于人類文明進程的巨大推動力。如今到來的地球村已成為麥克盧漢卓有先見之明的印證。麥氏在著作中有所遁詞，不足以架構起無懈可擊的完美理論，作為多倫多學派的代表人物，他賦予理論的意義遠勝于理論科學價值本身。媒介在社會歷史中被麥氏運用藝術意境加以探尋。麥克盧漢通過理論交付給研究者的探索視角誠然可貴，當然我們必須取其精華而用之。□

參考文獻

①Philip Marchand.《Marshall Mc-

Luhan:The Medium and the Messenger》.MIT Press，1998

②范龍：《媒介現象學：麥克盧漢傳播思想研究》[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2：11

③陳衛星，《麥克盧漢的傳播思想》[J].《新聞與傳播研究》，1997（4）

④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商務印書館，2000：163

⑤張亮，《學術“超男”麥克盧漢的那些事》[J].《文景》，2011（3）

⑥何道寬，《加拿大傳播學派的雙星：伊尼斯與麥克盧漢》[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9）

（作者：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2011級傳播學本科生）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