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路103號·中孚大樓
仁記路97號在哪里呢?仁記路現已改名為滇池路,如今的滇池路97號是中國建設銀行上海分行大樓。但查閱舊資料的時候發現,仁記路97號曾經是當時中國最好的面粉廠之一,孫氏通孚豐集團建設過一棟中孚大樓;再查,中孚大樓現為滇池路103號,是中國建設銀行(第四支行)。那么就確定了,這里是等待搬入新居而暫時落腳的歐亞航空公司舊址所在。
1936年,是上海灘最繁華的時刻之一,比之戰后1948的繁榮,戰前的海上繁華,似乎沒有那么絕望。經過戰爭,上海“又復熙熙攘攘的時候了”。如果沒有大戰,歐亞航空公司不會那么快變成中央航空公司,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德國背景”陷入困境。(歐亞與中航實在是有趣的對比,中航歷經艱險而收獲繁榮;歐亞則冷靜地渡過戰前的歲月,在戰時進入嚴寒期。)
1941年,抗戰的冬天,中央航空公司的嚴冬(1941年7月國民政府對德宣戰后,歐亞航空公司的德方資產被中方接收,1943年3月正式成立了中央航空公司——編者注)。幾乎是從這一年,中央航空公司無飛機可飛、無航線能運營、無薪可發。在重慶的職工聽說總經理陳卓林來公司午餐,就跑到他辦公室集會,要求討薪,最后沖進屋內,才發現這位總經理也不過在喝稀粥罷了。
美國人只會照顧有“美國血統”的中國航空公司,又因為兩航的競爭關系,中央航空公司只得到交通部留下了兩架舊飛機,傷痕累累,無法修復,飛行危險極大。(戰前的飛機差不多也傷痕累累,在香港淪陷當天,因為日軍轟炸,悉數報廢。)
但在戰后,陳卓林以同鄉之誼邀來中航的陳文寬,一同救活了中央航空公司,又是后話了。
轉過身,中國銀行大樓,旁邊就是沙遜大廈(和平飯店)。

南京東路20號·和平飯店
雖然因為各種原因,原本計劃為34層的中國銀行大樓,建成時“削減”了17層,最終頂部比沙遜大樓還低0.3米。但中國銀行大樓畢竟是中國人在外灘建造的高樓,在1936年的危機之年,它對中國的民族主義有著奇妙的寓意。而它旁邊早于1929年建立的沙遜大廈,主體為華懋飯店,二至四層是寫字間,專門用于出租給洋行、公司企業等用于辦公。
戰后,中國航空公司的售票處,設于當時的沙遜大廈內。1946年大概是這個城市最后狂歡的開始,還不太離譜的物價以及抗戰勝利喜悅,伴隨著上海灘的優雅,令許多年輕人難忘。年輕的黃仁宇上尉在晚年回憶到華懋飯店之時,首先想到了它高級的地毯;而在作家陳丹燕的《成為和平飯店》里,她寫到:淪陷的上海,淪陷的華懋飯店,中國員工會偷偷在地毯上小便,于是有了幽幽的報復的快感。這些細節讓和平飯店變得更加有趣生動。可最后的狂歡只是麻木神經,更多的事情需要思考……
1935年,國民政府交通部統計交通要務,當年中國航空公司的票務報價,上海直飛南京為50銀元,飛往汕頭190銀元。
同年,國民政府進行了貨幣改革,改銀元為法幣,至1938年,1美元合法幣仍為2元7角半,但10年后1948年,1美元合法幣已為1108萬元。法幣貶值,一瀉千里,一根油條賣到1萬元。買機票根本不可能用法幣,要用金條——用硬通貨結算在此時太常見了。
如今,人們可以在名人的回憶錄里讀到華懋飯店的細枝末節,卻很難找到在這里如何買到一張機票的細節。
可逃難的記憶總是好找的,因為它與戰爭交織在一起。
1937年8月,雖然中日在盧溝橋發生了沖突,但中航的飛機仍然開通滬平線(上海-北京),日本人也承認中航的非交戰地位。8月14日當天(這個日子以后被民國政府稱為“空軍節”,因為在這一天,中國空軍在筧橋大勝日軍),曾經作為顧問團成員、時任中航公司飛行員的沃爾特·C·肯特在上海英國領事館后的一座高樓上觀看中國空軍的戰斗。肯特的記錄中說到,6架中國轟炸機的到來,本來讓他更加興奮,但后來又來的6架轟炸機偏航了,他們投下的8枚炸彈使與沙遜大廈一路之隔的匯中飯店(如今的斯沃琪和平飯店藝術中心南門)幾乎“飛入云中”,沙遜大廈也沉入硝煙之中。
肯特的回憶不知是否有差?因為陳納德曾經回憶了“八·一四”當天的誤炸事件。那日上海天氣很壞,于是中國空軍以他們不熟悉的速度與高度向日軍“出云”艦投彈,兩枚炸彈當時誤投到愛多亞路(如今的延安東路)與南京路上。其中一枚至少炸死了950余人。
原國民黨軍統電訊科成員魏大銘也回憶到,當日有兩枚炸彈落在了沙遜大廈與匯中飯店之間的鬧市馬路上,“傷亡約400人”,同日下午又有兩彈落于虞洽卿路,“傷亡約千人”。
就算今天走在外灘上,也很難相信,當時中國最精華部分的外灘,會在開戰第一天就遭遇戰爭洗禮。而整個滬戰時期,因為美國人的中立主義,中航由中國政府和員工“控制”,參與運輸,頻頻往返于上海虹橋與南京明故宮機場。至滬戰尾聲,還有許多要人沒有撤退,“國舅”宋子文列出長長的名單,要求他們必須離開上海灘。可知的結局是,沒有離開的愛國人士,在日本人占領上海不久,遭遇暗殺。

之后是1941年的香港。這一次,中航的美國人已完全擺脫了顧慮,參與到了戰時中國的運輸大軍中。12月8日,第一次空襲警報剛過,日本人已經摧毀了中航停駐于香港啟德機場的2架DC-2、3架“神鷹”飛機、1架泛美“飛剪”號,中航僅剩下2架DC-3和1架DC-2。至12月12日九龍淪陷,中航公司發出16架次飛機,撤出275人。當然,因為香港的中立地位,許多高官都選擇寄居香港,而275人遠遠不能滿足全部人員的撤退需要。在此期間,這些飛機從香港起程,直接飛往戰時首都重慶,以及南雄。
戰后回到上海的中航公司,最終將售票點選在沙遜大廈。但隨之而來的經濟崩潰以及軍事崩潰,使得中航公司承載運量的同時,也選擇撤退。1948年解放軍贏得淮海戰役的勝利,中航公司已經準備遷往香港。航班依舊開通,但重心已轉移。可以想見,這時想買一張機票或船票的困難程度。我們現在可以翻閱“太平”輪的購票記錄,比之最激烈的春運絲毫不遜色,雖然沒有發現購買飛機票的只言片語,但也可以就此推斷購買機票的困難程度。
1949年,中航在香港還建了兩座大樓,泛美公司估價中航資產最少值1500萬美元。潛伏的地下黨員開始說服思鄉病的員工們飛回家,于是有了1949年11月9日“兩航起義”的北飛行動,中航的舊時代結束。

黃浦路15號·禮查飯店
大名路2號,是中央航空公司戰后的辦公地址。從大名路50號往前找起,2號消失不見了。走到頭,是外灘的地標建筑:外白渡橋。橋頭兩棟建筑,一棟是上海大廈(百老匯大廈),一棟是禮查飯店。也許,大名路2號在禮查飯店的里面?
禮查飯店建于19世紀,是上海灘最有名望的飯店之一。下榻過的名人“星光燦爛”,如:英國愛丁堡公爵、南北戰爭中著名的五星上將、第十八任美國總統格蘭特將軍(Ulysses S. Grant),英國哲學家伯蘭特·羅素(1920年),科學家愛因斯坦(1922年),喜劇大師卓別林(1931年、1936年),《西行漫記》的作者埃德加·斯諾夫婦(1931年)等。

戰后這里由一家公司接收,“底層大廳被分割成23間,改建成沿街店鋪,開設咖啡館、酒吧等,樓上由美軍俱樂部等單位租用。”如此一來似乎可以解答大名路2號是不是在禮查飯店的苦惱。
既為單位租用,又有美軍俱樂部,那么中央航空公司很有可能在里面。人們都知道戰后中國與美國正處于前所未有的蜜月期,而中央航空公司也是靠著12架美軍剩余物資中的C-47重振雄風。
先來看看戰爭勝利后的中央航空公司概況:只有一架老掉牙的容克式飛機(很可能是中央空軍留下的舊飛機),3架洛克希德“赫德森”式雙發運輸機(很可能是央航以國家單位的身份相“求”很久得以批復而來的);4名駕駛員,10名副駕駛(戰前曾經屢次選擇同濟大學會德語的高材生送往外國受訓以服務于本公司)和4名無線電報務員。


轉機在于兩個關鍵人物:陳卓林、陳文寬。兩位幾乎淹沒在歷史云煙中的人物。在當年,他們像雙子星座一般,守候著中央航空公司,帶給中國航空公司前所未有的競爭壓力。
陳卓林,畢業于美國寇蒂斯航空學校,20世紀20年代起就于革命政府擔任航空局機師、教員,王叔銘、毛邦初都是他一手教出的學生。40年代入主中央航空公司做總經理,以高息籌款40萬,買下美軍遺留在印度的12架C-47型運輸機。之后他又以“同鄉情誼”力邀陳文寬加盟中央航空公司。
陳文寬,1932年12月入職中國航空公司,至1946年入主中央航空公司,已擁有了14年的飛行經歷。入職中央航空公司是其職業生涯的一次轉變。時光荏苒,人們對他這次跳槽的評價仍舊很高:“公司困難時能將自己的工資全部捐出幫助公司渡過難關,也不因自己位居高職而袖手旁觀,他直接投入公司的運營活動中,親歷親為。”
除去這12架關鍵的運輸機,后又添加了150架作為戰后剩余物資的C-47與C-46,使得“央航在1946年期間平均(每日)有15.4架次飛機在飛,通航26個城市,當年載運4萬余旅客及4千噸貨物”。

中山東一路17號·字林西報大樓
夜間的外灘人流如織,透過鐵門望著洋房里面的天花板,孤零零的一盞吊燈,地毯胡亂堆在一旁。這里是1947年陳納德民航空運隊的辦公地址,因為陳納德,那些曾經在駝峰上撈金的飛行員轉戰于此,并獨得幾份大生意。
1946年,國民政府與民用航空運輸
隊簽訂了一項關于中國善后救濟總署航空運輸飛行的合同。這份合同規定的任務,就是將戰后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分配給中國的救濟物資——它們在各大港口堆積如山,運往中國的內地省份。在保障了運輸貨物的優厚條件下,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還給了民航空運隊200萬美元購買飛機設備,180萬美元支付工資及燃料,去程運輸救濟署物資,回程空噸位可按當時商業運價向公眾銷售。
在上海期間,民航空運隊建立了基地,在柳州、桂林、衡陽、南昌和漢口建立了氣象臺、無線電臺(前三個城市與“飛虎隊”有特殊的情誼),于美國政府剩余物資中獲得了19架C-46和C-47。1947年1月31日,民航空運隊開始正式飛行,從上海載運物資首飛廣州。

激烈的民航競爭,已經從戰前的兩航轉移到如今三家航空公司身上:中央航空公司、中國航空公司以及新興的民航運輸隊。中航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而在地理分布上,天津路2號的中航公司、中山東一路17號的民航空運隊以及大名路2號的中央航空公司正好占據了外灘的三個平行點,以黃浦江水為劃分,難道是在寓意三分天下嗎?
兩航北飛后,民航空運隊開始“冒險的任務”,轉商業運輸為情報刺探,在大陸的歷史也漸入歷史迷霧之中。
外灘走下來,建國前中國三家航空公司的歷史痕跡也悉數收入鏡頭。想想在以前,乘坐飛機很是一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事情,就算遇到飛機顛簸產生的暈機嘔吐,當事人也認為“值得一吐”。時代的發展到底刷新了以前的往事,春運的機場現在可以和火車站PK,乘坐飛機對許多人來說是家常便飯。歷史的任務是為當代服務,因為有了建國前兩家商業航空公司的存在,進入新時代的中國航空可以在此基礎上更好發展。
海上夢繁華,外灘的傳奇與神奇便在于此。(外灘篇續完)

編輯:石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