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對當時的中國人來說,卓長仁劫機案是建國以來罕見的重大惡性劫機案。20多年來,不斷有人試圖徹底打開本案所留下的歷史“黑匣子”,然而目前所公開的回憶文章均嫌支離破碎,且有失真之處。最近韓國《民族新聞》揭開了韓國方面掌握的“卓長仁案”細節(jié),僅供讀者參考。
韓國兒童節(jié)的“意外”
1983年5月5日上午,一架計劃由沈陽東塔機場飛往上海虹橋機場的中國民航96號客機在準備完畢后,于10時49分準時從沈陽起飛。這趟航程約需要1個小時,機上搭載有93名中國旅客、3名日本游客和9名機組人員。當客機經(jīng)過大連上空時,旅客們還在談笑風聲,一陣騷亂讓人們不由得驚慌起來,只見原本安坐在經(jīng)濟艙內(nèi)的兩名男子起身并拔出槍,朝飛機駕駛室撲去,然后又有兩人站起來后直奔駕駛室,4個人先用槍打壞駕駛室的門,然后用槍威脅飛行員改變航向前往臺灣,搏斗中他們還打傷1名機組成員,并揚言身上綁有烈性炸藥。在此過程中,機艙里又有一男一女兇相畢露,掏出槍來威逼乘務員和旅客。為了保證無辜旅客的安全,飛行員先是同意改變航向,然后故意把飛機開往朝鮮領空,然后在平壤降落,因為朝鮮與中國是親如兄弟的國家,朝鮮肯定不會答應劫機犯的降落要求。當飛機劃過朝鮮領空時,機長王以軒提出飛機沒油了,無法再繼續(xù)飛行,但劫機犯們卻不答應,他們好像明白這并不是飛往臺灣的方向,于是再次用槍威逼王以軒等人強行轉(zhuǎn)向,飛機只得繼續(xù)向南飛行,離敏感的朝韓“軍事分界線”越來越近了。
12時24分許,中國客機終于越過韓朝“軍事分界線”,進入韓國空域,很快韓國雷達也發(fā)現(xiàn)了它。韓國空軍地面管制中心開始通過國際航管頻道不斷向飛機呼叫,要求其亮明身份,但始終未獲應答。12時35分,韓國青瓦臺總統(tǒng)府警護室長鄭世東接到空軍打來的緊急電話:“我是TACC(空軍戰(zhàn)術航空本部)情況室室長,發(fā)現(xiàn)一架國籍不明飛機越過‘軍事分界線’進入我國領空,空軍已從鱧泉基地緊急升空兩架F-4戰(zhàn)斗機。”鄭世東馬上問道 “從航跡看只有一架飛機嗎?能判斷是被劫持飛機嗎?”對方回答:“只有一架,可以判斷是被劫持飛機。”鄭世東說道:“如果你們確定沒有北韓(朝鮮)空軍追擊的話,這架被劫持飛機應該不是來自北方的……那么飛機是普通客機嗎?”“是的,從機身標志上看是中國民航客機?!编嵤罇|毫不猶豫地命令道:“馬上讓空軍攔截戰(zhàn)斗機引導其著陸?!薄笆?,明白!”
出事的這一天正好趕上韓國兒童節(jié),屬于全國休息日,許多市民正在郊外或家中休息,下午13時,一陣急促的防空警報響起并持續(xù)1分鐘,3分鐘后,韓國民防本部連續(xù)進行兩遍“下達防空警報”的廣播,聽到廣播的韓國市民都以為遭到空襲而緊張起來。當時的情況是:從鱧泉基地起飛的兩架韓國F-4戰(zhàn)斗機接近客機后,對客機進行了警告射擊,然后客機在戰(zhàn)斗機的指引下進入指定航道。13時04分,韓國民防本部通過廣播宣布“解除防空廣播”,這時大家都長出一口氣。13時10分,中國客機終于迫降在漢城(今首爾)附近的春川軍用機場,該機場屬駐韓美軍所有。幾分鐘后,韓國政府成立以安全企劃部、法務部等機構組成的緊急事故處理小組,由法務部出入境事務管理局局長(后任韓國國會議長)樸熙泰負責,并設立事故處理對策班,由安全企劃部負責海外事務的第二次長樸世植負責。
中國民航客機迫降后,春川基地內(nèi)的駐韓美軍馬上調(diào)用戰(zhàn)斗機將客機包圍起來,駐漢城的韓國第707特種部隊也緊急調(diào)來負責周邊警戒,駐防春川的韓國陸軍第2集團軍下令提升警戒態(tài)勢,軍長親自趕往春川機場察看情況。正當機場內(nèi)一片忙碌之際,被劫客機艙門打開了,機上一名劫機犯站在艙門口用漢語大喊:“這里是南朝鮮(韓國)還是朝鮮?”又大喊:“我要見臺灣當官的,我們要去臺灣,否則就將飛機炸掉?!贝撕笞C實,此人正是劫機主犯卓長仁。1個多小時后,樸世植與前來增援的駐韓美軍負責海外事務的威廉少將一起登上飛機,通過中文翻譯開始與機上的劫機犯進行面談。經(jīng)過一番交涉后,卓長仁等人答應讓機上的所有乘客和機組人員離開。晚上21時,全體乘客和機組人員走下飛機,被準備好的6輛大巴接走。
面對這起由叛逃者制造的空中劫機事件,當時許多韓國人聞訊后頗為緊張,畢竟這架飛機來自于一個非建交國家,許多人心里都沒有底。當時中韓之間沒有外交關系,而且由于1950-1953年朝鮮戰(zhàn)爭的芥蒂而互相保持距離,雙方官員只是在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等非政治性國際機構框架內(nèi)有過交流,兩國間的貿(mào)易關系也都是通過第三國間接進行。許多韓國人聽到有中國飛機降落到自己的機場后,都認為這將是韓國政府面臨的一大外交考驗,畢竟要從法律和人道主義的雙重層面去處理。時任韓國總統(tǒng)全斗煥最大的擔憂是害怕中國政府做出強烈反應,但在事件發(fā)生后,中國政府便指示民航總局致電韓國政府,要求盡快協(xié)商處理此事,這多少讓韓國人卸下點包袱。
打破“冷戰(zhàn)之墻”

5月5日下午17時許,一封標記“大韓民國”正式國號的電報擺到韓國交通部航空局局長金哲鏞面前,金哲鏞后來回憶說:“在未與中國建交的情況下,看到使用‘大韓民國’稱號的電文,心里有些興奮,因為當時中韓之間沒有正式的聯(lián)絡渠道,只能通過國際民航機構間的通信系統(tǒng)實現(xiàn)緊急聯(lián)絡。我記得那封電報中說:‘聞聽中國一架民航客機遭劫持,緊急迫降貴國軍用機場,請務必確保飛機和機上乘客安全’?!苯鹫茜O馬上向青瓦臺及安全企劃部進行報告,韓方還沒來得及回函,中方第二封電報又到了,內(nèi)容是“中方將派協(xié)商代表團訪問貴國,準備就爭取圓滿解決劫機事件直接與你方協(xié)商,屆時乘坐的飛機將通過韓國飛行限制區(qū)域,如果你方愿意提供更便捷的空中走廊,那就最好了”。
其實早在1983年1月,金哲鏞就曾在新加坡舉行的第二屆亞太航空會議上與中國民航總局局長劉會玲有過一面之交,在那次為期10多天的會議上,中韓雙方曾就飛行限制區(qū)域的進行討論。金哲鏞回憶說:“對于各國責任空域來講,如果第三國飛機進入其空域的話,東道國承擔著向飛機提供安全航行和航空情報的義務,責任空域越大,就意味著責任越大。當時韓國和日本認為應當將責任飛行空域劃歸到領空中,但在新加坡會議中,中國代表認為這是不合理的,由于中韓未正式建交,無法展開進一步協(xié)商。”如今,面對迫在眉睫的劫機事件,如何為中國代表團開放一條直達的空中走廊就成為擺在韓國事故處理對策班的難題,經(jīng)過同時與中韓保持邦交的日本政府從中斡旋,韓國政府發(fā)言人許文道在5月7日上午宣布,基于人道主義立場和尊重國際公約的原則,同意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官員乘飛機訪問漢城,并為此在韓國飛行限制區(qū)內(nèi)開辟一條經(jīng)由濟州島—仁川—漢城的空中走廊。
在接到韓國回復后,中國民航總局立即派出由新任民航總局局長沈圖領銜的33人代表團,于5月7日11時乘包機抵達韓國金浦機場,這也是新中國官方代表團首次踏上韓國國土,金哲鏞親自前往迎接。事實上,自從中方代表團踏上韓國國土的那一刻起,雙方就打破了“冷戰(zhàn)之墻”。
雙方談判是在中方代表團入住的漢城新羅賓館內(nèi)舉行,中方首席代表是沈圖,而韓國外交通商部第一次官補孔魯明作為韓方首席代表與會。參與接待中方代表團的新羅賓館副總經(jīng)理閔雄一回憶說:“在為期4天的會議中,我們對會議室和中方代表團住宿客房的管控非常嚴格,一般人根本不允許進出新羅賓館,就連記者也不讓進,這可急壞在賓館外的記者們。由于職責上的原因,我能自由進出,所以我也成了非正式的新聞發(fā)言人,每當我進入會議室又出來后,記者們馬上峰擁而上,爭搶著向我提問,所以那時家人經(jīng)常能在電視上看到我的身影?!?月10日,兩國簽署寫有兩國正式國號的的協(xié)議書,這份協(xié)議共有9項,主要內(nèi)容是雙方根據(jù)相關國際公約協(xié)商同意盡快歸還飛機和機上乘客,遭劫機犯傷害的一名重傷員在漢城接受治療后盡快送回中國,雙方對在此次事件中發(fā)揚出來的相互協(xié)作的精神,將充分運用到類似緊急突發(fā)事件處置中去。當然,中方也做了一定的讓步,同意由韓國按照其國內(nèi)司法程序?qū)徟薪贆C犯。
好客的韓國酒店
5月10日下午,來自中國國內(nèi)的296號客機抵達金浦機場,將滯留韓國的中國旅客和機組成員接回國內(nèi)。其實,這批意外來到韓國的中國乘客起初也非常緊張,畢竟兩國還沒建交,再加上有過朝鮮戰(zhàn)爭的陰影,許多人都曾為自己的前途擔憂,但韓國在處理劫機事件中表現(xiàn)出的善意逐漸讓大家放寬心。負責安置中國旅客的漢城沃克希爾酒店在其1993年出版的《沃克希爾30年史》一書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5月5日下午,分乘多輛大巴車的中國乘客抵達酒店,酒店職員們身著韓服,手捧鮮花歡迎這些稀客的到來。這一舉動讓這些驚魂未定的旅客多少緩解了一些緊張,臉上有了輕松的表情,晚上19時起,這些客人被邀請到伽耶琴劇場餐廳用餐,并觀看韓國民俗舞蹈演出。中國客人在電視上看到自己被劫持的報道,但因為聽不懂播音員所說的語言,又不能掌握到更多的信息,所以多少顯得有些抑郁。不過,政府很快動員來一批生活在當?shù)氐娜A僑安撫這些乘客,告訴他們當前中韓兩國的一些措施,這多少讓乘客們有些寬慰?!貏e是5月7日,當看到中國代表團來到韓國協(xié)商處理劫機事件后,這些乘客們開始變得歡欣鼓舞起來,有些人甚至主動接近酒店職員……當5月9日聽到自己馬上要回國的消息后,乘客們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他們收拾自己的東西,而酒店方面也準備好錄音機和手提包作為禮物分發(fā)給每一位乘客,他們也將中國產(chǎn)香煙和自己的貴重物品當作禮物回贈給酒店職員,人們變得有些依依不舍。機長王以軒等7名乘務員和乘客代表王柱芝專門拜訪了沃克希爾酒店社長申光均,感謝我們提供的熱情接待,并約定如果今后有機會一定要再來韓國?!?/p>
有意思的是,在中國旅客和機組成員入住當時漢城最豪華的沃克希爾酒店后,一些韓國媒體卻發(fā)出指責政府“事大媚華”的雜音,甚至有些反共媒體鼓吹應當把這些旅客送進收容所,或者轉(zhuǎn)交給與韓國保持“邦交”的臺灣當局,作為對支持朝鮮的中國政府的報復。但更多的韓國人卻把禮遇中國客人當作一種美好的回憶,感覺中韓關系的轉(zhuǎn)折點來到了,而對中韓關系改善的期盼也成為當時的一種思潮。
多行不義必自斃
在送走中國被劫客人及人員后,5月24日,韓國漢城地方法院開始審判卓長仁為首的6名劫機犯,他們在法庭上使出撒潑耍賴等種種下流伎倆,要求韓國把他們送到臺灣,6名被告的辯護律師也詭辯稱,他們所劫持的飛機是從韓國領空外進入韓國的,不能參照韓國國內(nèi)法處置,但韓國法院駁回了這一說法,最終認定6人在整個劫機過程中始終在使用槍支威脅機組人員和旅客,并且這種行為一直持續(xù)到降落到韓國機場才結束,但考慮到6人有自首情節(jié),所以在一審判決中以“危害航空安全罪”判處主犯卓長仁和姜洪軍10年徒刑,另外4人為7年徒刑。但卓長仁等人馬上提出上訴,臺灣當局也對庭審表示極大的關注,在最終審判時,從臺北律師協(xié)會派來的10名律師和15名臺灣記者都出現(xiàn)在法庭內(nèi),這些人代表卓長仁等提出當庭抗訴,甚至有人提出從維護人權的角度提出,將這些人認定是“自由旅行者”,應該當庭無罪釋放,還有臺灣記者高喊“歸順義舉”。在最終宣判時,韓國高等法院最終改判卓長仁有期徒刑6年,姜洪軍為5年徒刑,其余4人為4年徒刑。卓長仁聽到這個結果后,馬上在法庭上興奮地大叫起來,但他馬上被韓國警察強行制止。
此后,臺灣方面積極活動,力保卓長仁等6名罪犯早日出獄。1984年8月13日,韓國提前釋放6名犯人,并以“政治原因”為由將他們送到臺灣。卓長仁等抵臺后,被臺灣當局吹捧為“反共義士”,國民黨要人紛紛“熱烈歡迎”,除了發(fā)給每人250萬元新臺幣“安家費”外,還安排入學和就業(yè)。不料,卓長仁等人又以“不適應臺灣生活環(huán)境”為由,伸手要錢,大方的臺灣當局一甩手又是每人500萬元新臺幣。至此,這些人名車豪宅地過起大款的日子。
但并不安分的卓長仁投資地下公司失敗后,再次鋌而走險,與同伙綁架臺北國泰醫(yī)院副院長之子王俊杰并殺人勒索。1999年8月11日,臺灣“高等法院”判處被告卓長仁、姜洪軍等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