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要素作為財產權利客體的可能性分析

[摘 要]人格權所代表的人之所以為人的自由、獨立和尊嚴的價值是任何時候都不能受到質疑和分離的，其深刻的人本思想是一切法律存在的根本意義。盡管如此，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格權的內容也隨之而發展，不斷地豐富和飽滿起來。本文從社會時事熱點出發，引出其背后的核心法律問題，即傳統的人格權客體——姓名是否可以作為財產權利的客體從而進行商業交易。本文首先從財產權客體和人格權客體的對比分析揭示人格要素的核心意義，確定人格權為“受尊重權”的權利本質；繼而發掘在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市場環境中，姓名所具有的超越人格意義的商業利用價值；最后在商品化權利理論的基礎上探討姓名作為財產權利客體的體系分析和價值分析，并給予肯定性的結論。

[關鍵詞]姓名權；人格要素；權利客體；商品化

[中圖分類號]D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4）08 — 0089 — 03

一、傳統的財產權利客體體系

（一）財產權客體簡析

在法律關系中，根據權利內容的不同，可以把民事權利分為人身權和財產權兩大類。人身權是具有人身屬性即以人身利益為內容的權利，它主要包括人格權和身份權兩種；而財產權是具有財產內容的權利， 也就是以財產利益為內容的權利，也可認為是具有金錢價值的權利所構成的集合體①，它主要包括物權、債權、知識產權、股權等等。毫無疑問，根據權利內容的不同所區分出來的人身權和財產權，兩者的權利客體也是不一樣的。

作為財產權的客體，是外在于人和人的行為、能夠為人所控制和利用的客觀存在。一般都具有外在性、可控性和有用性。外在性是指人的身體不能作為“物”來看待，可以作為財產權利客體的必須是人身以外的存在，無論是客觀存在還是擬制存在；可控性是指財產權利客體必須是能為人所支配的和控制的，不能控制的對象也就無法享受其利益；有用性是指財產權利客體必須要能夠滿足人類社會生活需要的。

那么，具備了以上三性的可以進行支配的財產權利客體體系是否已經完整并且窮盡了呢？從整個財產制度的發展來看，似乎很難下這樣的定論。進入21 世紀以來，人類社會生活已經發生了十分深刻的變化。最大程度上影響現代社會財產制度發展和變革的主要因素有兩個方面：一是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以電子計算機為代表的微電子技術以及光導纖維、生物工程、新材料、新能源、空間技術、海洋技術等新的技術群的產生和發展，將人類社會推進到一個嶄新的經濟時代，即知識經濟時代。這必然給以有形財產為主的傳統財產制度帶來巨大的挑戰。如何理解和歸納因這些技術而產生的財產便成為了各民法學家必須要面對的重要問題。二是現代商品經濟的發展。作為民法主要調整對象的商品經濟關系已演變到現代高度發達的程度。從消費品、生產資料、房地產等有形商品市場，到技術、信息、產權等無形商品市場，市場的觸角延伸到一切可以作為財產看待的物質與非物質的對象。②隨著兩者的發展以及對財產制度的影響，可以預見的是，法律為了回應社會的發展，將這些因社會發展而新出現的財產納入財產權利體系之中，而對原有體系的影響不外乎兩個：擴充原有的財產權利客體的內涵或者加入全新的獨立的財產權利客體。

（二）人格權客體簡析

在人身權中，身份權的權利客體是親屬之間的身份關系，如父母子女關系、夫妻關系等，對此學界均無太大爭議，但是在人格權范疇內，其權利客體到底是指向何物，學理上則有不少爭論。有學者認為是人的本身③；有學者認為是人格利益④；有學者認為是人的精神利益⑤。但像這樣的“利益”作為客體，實際上模糊了權利本質和權利客體的區別。①正如我們不會說物權的客體是所有權一樣，我們也難以說人格權的客體是人格利益，只能說人格利益是人格權利的本質。因為法律上的一切權利都是由“特定的利益”和“法律上的力”兩種要素所組成②，其體現的是法律對于特定利益的保護，而這種利益也體現在客體對主體的有用上。而這些有用的、能體現人格的利益所指向的對象就如生命、健康、身體、隱私、自由、安寧、尊嚴等要素，他們分別在一定程度和領域內代表了人格利益，應當說，這些能體現人之所以為人的要素才是人格權的權利客體，可以稱之為人格要素。

然而，姓名是否應如生命、健康、身體那樣歸入體現人格的要素群之中，成為人格權的一項具體權利呢？我國《民法通則》規定：“公民享有姓名權，有權決定、使用和依照規定改變自己的姓名，禁止他人干涉、盜用、假冒。”③而這項權利都是規定在民事權利中人身權中，姓名作為一個人格要素被納入到人格權客體中似乎并無不妥。但在仔細探求人格權的來由以及人格權客體的本質后，以及考慮到現今社會的商品經濟發展后，或許這并不是可以輕松簡單來作出的定論。

二、姓名在權利客體體系中的定位

（一）人格權的本質

關于人格權的本質，盡管學界對于此有所爭議，但是大家仍然對人格權存在一點共識：人格權是主體享有人格利益的權利，此權利不可轉讓、不可剝奪，并且采用消極的不被他人侵犯的保護模式。這些都與財產權有著十分明顯的界線，相互之間互不相侵。而人格權所表示的人格利益對于民法來說更有著十分深刻的意義。法律從來都是關于“人”的法律，而民法更對此肩負著重大使命，它調整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系，發現人的主體性和精神價值。正如著名法學家孟德斯鳩所言，“在民法的慈母般的眼里，每一個個人就是整個國家”。對于人的關懷，是每一個法律人都必須關注的基本，因此人格權所代表的利益就不僅僅是體現在它可以被人所享有，而且還表示人本身在現代法律中的地位和價值。所以，人格權的目的并不在于對人格利益的支配，而在于保護，即“旨在人格利益或人的倫理價值保護，從而維護‘人之為人’之尊嚴， 而非授予權利人‘為法律所許范圍內之行為’之權利”，并且應當以“受尊重權”的方式得到確認。④

（二）作為人格權權利客體的姓名

如前文所述，人是法律上的人，人格權的意義是民事法律的基礎，沒有了對人格利益的保護，一切財產利益也都顯得毫無意義。而生命、健康、身體、隱私、自由、安寧這些基本要素無疑都極為明顯地代表了人格利益，不存在任何財產價值，也無財產化的任何可能。與此同時，人亦作為生活在社會中的人，為了區別彼此，體現其個性化特征，每個人都有相對外在的人格要素，如姓名、名譽、肖像等，這些外在于人自身由社會所賦予的而又緊緊體現人格表征的要素，可以被成為人格符號要素。這些要素均從不同角度和不同程度體現了人格利益，表現出人格權的本質特性。

我國對于人格權的保護采用多元模式，認為人格權針對的不是一個人的自身身體，而是針對一系列典型的、個別性的、具體的人格利益，它要求建構一系列的以特定人格利益為保護對象的人格權。在《民法通則》第五章第四節中專門規定了各項人身權，人們可以依據此來主張自己的權利。退一步講，即使法律沒有明文規定，依據民法的私法精神“法無明文禁止即自由”，人們依然享有各項應當享有的人格權利。在這樣的保護模式下，保護的對象即人格要素就包括姓名、肖像、名譽等，并由此構成了各種具體人格權。

然而這一系列的人格要素是否完全一致進而無須或無法作出區分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根據傳統人格權意義來對其與人格利益的親疏遠近進行分類，這些人格要素有的是體現“傳統的人的倫理價值”，如生命、健康、自由等；有的是體現了現代社會中“擴展了的人的價值”，如姓名、肖像、名譽等。如果說“傳統的人的倫理價值”是作為人所不可或缺的屬性，可以視為人之所以為人的底線的話，那么現代社會中的這些“擴展了的人的價值”則事實上與人的本體漸行漸遠了⑤。這表明了學者對人格要素進行區分的研究態度。這不僅因為它們之間的內涵以及對人格利益的體現程度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在現代商品經濟發達的市場中，它們對于人格以外的商品社會有著不同的意義。

正是由于社會的發展，在分析人格權的權利客體的時候，這些在社會中“擴展了人的價值”的“外在要素”，使得對人格權利客體的研究分析需要更為細致且具體。不僅要在歷史和學理上對原有的人格價值進行理解，還要在現代商品經濟市場中反應的現象去尋求不同人格要素的區別和價值。

（三）商品經濟市場中的姓名

隨著現代科學技術以及現代商品經濟的發展，部分代表人格利益的符號要素在實踐中具有了商業利用的價值。對于能夠表示民事主體標表其個性特征的人身識別因素，如自然人的肖像、姓名、形象、聲音等，在大眾傳媒極度普及的現代，形成了客觀存在的經濟規律“名人效應”。

這些符號要素是負載或傳播信息的基本單元，具有表達和標識功能，可以明確指向、將不同對象區別開來。正如商號可以將不同的企業劃分開來，自然人的姓名也可以將不同的人進行區分。在市場經濟中，自然人尤其是名人的姓名、肖像等人格標志具有特殊的影響力，具有較大的商業價值和感召力。當企業使用名人的形象、姓名制作商業廣告時，對產品的促銷能夠產生巨大的推動作用。由于這些人格符號要素能激起人們的不同反應和印象，與其所代表的原物建立聯系，利用符號的各種明示意思來承載它的隱含意思進而實現符號的轉換，因而也能達到表明出處、區分來源、推銷商品的目的。⑥

對于社會名人因其對自己的姓名、肖像等人格符號要素進行商業利用進而取得商業利益的權利，學界中稱之為“商品化權”⑦。有學者對人格權的非財產屬性提出了質疑，認為“在有些具體的人格權和身份權中，不僅有財產內容，而且有的還具有明顯的財產利益，例如肖像權……”⑧。另有學者指出：“人格權之客體的某些人格要素已明顯具有雙重性質，即兼具非財產權與財產權的屬性。”①越來越多的學者在認可人格權本質和意義的同時，也承認隨著社會的發展，作為人格要素中的一部分在特定情況下也可以作為財產權利的客體，進而使得主體對此享有權利。

三、姓名作為財產權利客體的可能

（一）姓名的商業化利用

姓名的商業化利用，在對于自然人的姓名、肖像，法人的名稱、信用等人格利益為授權使用、轉讓等商業化利用的現象日益增多。正如有學者所言，除了生命、健康、自由等權利之外，幾乎其他所有的人格權都可以商品化了②。社會交易的逐漸增多和普及，使得姓名這種人格符號要素的商業化利用已經不是實踐上能否做到或是在法律上是否可能的問題，而是法律應該怎么樣去調整和規范它的問題。有學者認為，人格權是非財產性權利，而商業化利用直接以財產權益為內容。諸如姓名、肖像、形體、名譽等人格因素，在商品化過程中已由傳統人格利益演變成商業人格利益，即非物質化的新型財產利益。這不僅將財產性因素帶人人格權中，同時將權利的關注點放到了財產性利益上，已構成對傳統人格權的突破，顯然已經不能再由人格權法去調整。③

若然真的如這位學者所言，姓名在進行商業性利用后所取得的權利，不能再由人格權法去調整，換言之，應當由財產權法去調整。亦即姓名在商業性利用的過程中，不再是人格權的權利客體，而是成為了財產權的權利客體。這樣的假設如果成立，那么現行民法的權利體系將會產生巨大的裂縫，民法將人身權和財產權二分的做法也將受到根本性的質疑。對此筆者采取謹慎的態度。為了深刻理解姓名在商業化利用后是否產生了質的變化，對于姓名權進行剖析和理解便成為了必要。

（二）姓名權商品化的價值

正如前述，人格權的本質體現為一種受尊重權。這種受尊重權的設計，既可以很好地體現人格自身的倫理化品位，不會導致人格物化或客體異化的規范后果，即作為一種受尊重關系而不是對人格的支配關系，體現了人格權是基于人格交往的倫理需要而不是對特定客體的控制要求而生。④由此可見，人格權上的排他性并不是基于對符號要素所產生的財產利益的支配性而產生的，而是基于對人格利益的尊重而產生的，因而排他性體現的仍然是人格利益。

對于姓名這個符號要素并不是沒有支配的權能，只是這項支配的權能也不是針對財產權利的，而是針對自己決定自己的姓名、自己使用自己的姓名、以及按照規定自己改變自己的姓名的權利，其體現的支配性依然是對于人格利益而言。如前所述，姓名具有產生超越文義信息的效果，可以通過這些符號因素對社會公眾的影響和吸引力，并將這些影響力與相關商品鏈接在一起，進而提升商品的經濟價值。但是這種效果或者經濟價值的由來并不是因為這些人格符號要素，而是符號要素其背后的人格精神，是與特定人的人格利益息息相關的。并不能因為這些符號要素的商業化利用能夠產生財產利益，就否認其中的人格利益。況且，即使姓名的商業化利用僅僅關注其財產利益而將人格利益歸還于人格權來關注，將因姓名而享有的利益兩分，依然無法掩蓋這種財產利益來源于人格利益的基本邏輯。

人格要素中的分類，使得存在一類與人自身的關系并不那么密切的“擴展了的人的價值”或者“外在要素”具有了分離于人體的傾向，從而具備了進行某種形式交易的可能。姓名的商業化利用能夠產生財產利益，而這種利益通常是通過許可他人的方式而獲得的，乍看之下似乎是通過對姓名的支配權能讓渡而獲得經濟利益，實際上卻不是交易，而是利益的增加，使得權利人能夠享有更加充分的權利。因為對姓名的支配是專屬的，無論他人是否受到許可使用自己的姓名，自己仍然能夠支配這種人格利益。權利人在享有原本的人格利益的基礎上，通過對姓名的商業化利用，額外獲得了財產利益。這樣一來，當權利人的人格權受到侵害時，能夠進行損害賠償的請求便增加了一項。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承認人格權本質上具有經濟利益內涵，并不是“人格和尊嚴商品化”和降低對人格權的保護，而正是加強對人格權的全面保護的表現。⑤其旨在保護主體的“人格標識”或“人的確定因素”的價值，它的產生以人格特質為前提，以人的情感、聲譽、地位為基礎，這是區別于任何財產權利的本質特征⑥。

從反證的角度來看，如果姓名的商業化利用是一項財產權的話，那么將無法在現行民法權利體系中找到適合放置這項權利的位置，這就需要對民法的權利體系進行一次新的建立。這項工作量浩大的工程并不是不能做到，而是這樣做是否真的必要？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現行民法權利體系完全有辦法將這項權利納入其中，豐富現有體系，況且人身權和財產權二分的體系有其深刻的理論意義，其歷史可以追溯至古羅馬時期，將之破除不僅需要審慎而全面的思考，同時也需要極大的智慧。只有等到社會發展至現有體系完全不能解釋社會現狀時，才更有對此根本體系進行質疑的必要。

〔參 考 文 獻〕

〔1〕王澤鑒.民法總則〔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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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房紹坤，謝哲勝.中國財產法理論與實務〔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4〕鄭永寬，人格權的價值與體系研究〔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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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余立力.論財產及其形態上的新變化〔J〕.法商研究，2003，（06）.

〔7〕溫世揚.略論人格權的類型體系〔J〕.現代法學，2012，（07）.

〔責任編輯：陳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