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谷建芬:集體主義的國家牧歌
30多年前,王酩寫了《小花》,李谷一唱了《鄉戀》而被點名批評。
“因為當時《小花》的音樂創作,有一些偏離我們過去所謂革命的創作方向。李谷一第一次用了一些氣聲,感覺到嗲聲嗲氣的,被認為很不健康。當時搞了一個‘15首歌’評選,《鄉戀》得15萬張票。有人說,這15萬張都是流氓投票,是流氓喜歡的歌。”
目睹這一切的谷建芬很不服氣,心里想:“這么好聽的歌為什么偏說是‘流氓歌’?那好,我還偏要寫幾首‘小流氓’喜歡的歌給你們看看。”
那個時代,小流氓喜歡的歌曲指的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谷建芬似乎也并不喜歡鄧麗君,她甚至十分同情那些沒歌兒唱只好聽鄧麗君的年輕人,她將詩歌《八十年代新一輩》譜成曲,創作了一首《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如今看來,這首歌清新健康,是那個時代的正能量典范,具有一種集體主義榮光尚未散去的家國情懷,但誤解、污蔑、誹謗還是紛至沓來———“這首歌是30年代上海靡靡之音的翻版”、“谷建芬敗壞了中國樂風”、“專為小痞子寫歌”、“為下人寫歌”,甚至還有人說“谷建芬的音樂毒害青年”、“《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是搶班奪權的歌”。
用今天的標準來衡量谷建芬,無疑是不公平的。她的歌曲應該放在國家敘事的層面來考量:堅持理想主義的同時也存留著集體主義的榮光。她的歌聲與那個時代相稱,是那個時代重新定義健康年輕人的一個標桿。
張薔:天安門上的口紅
相比而言,八十年代的磁帶銷量之王張薔的歌曲,更“不健康”,因為她讓中國扭起了自己的屁股。
八十年代前期,在嚴打和清除精神污染的雙重高潮中,北京警方印發的小冊子對迪斯科作出如下名詞解釋:迪斯科,又名扭屁股舞,是一種墮落的資產階級舞蹈。
一切都可以以懷舊的名義時髦起來,在2013年歲末,在嚴打三十周年之際,張薔在新褲子樂隊的幫助下推出了一張唱片叫做《別問我什么是迪斯科》,隆重紀念了“扭屁股舞”。
張薔最讓我們耳熟能詳的歌曲是“路燈下的小女孩”,其歌曲的意義在于,它見證了一代年輕人從廣場政治走向廣場舞會。他們占領和命名了新的公共空間:單位食堂、學校操場、廢棄的工廠車間……都成為臨時的舞會場所。在ktv和夜總會興起之前,錄像廳和音像店同樣是嶄新的公共空間,它們聯手抵制、蠶食和消解著舊時代的廣場文化。
張薔的翻唱經常能干掉原唱——尖,亮,嗲,騷,不事雕琢也談不上功底,就是一股沖天野勁,她激發了歌迷的想象:一只在大街上一蹦老高的性感小騷貓。張薔和那一代青少年,都充滿了壓抑已久的反彈力,完全不是那時候臺灣流行音樂千百惠式的純情玉女形象所能拘束。
啟蒙是什么?開啟荷爾蒙。路燈下的小女孩掀開了井蓋,混合著汗臭和香水,大街上滿是月朦朧鳥朦朧的荷爾蒙。
張薔的青春荷爾蒙對于五千年文明來說是石破天驚的,但對于微信陌陌時代來說,卻又老派得令人發指。是歷史的一陣惱人的秋風,把張薔忽然刮到時代的前列,而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就紅遍天下了,同樣還沒做好準備,就又被九十年代淡忘了。
八十年代的中國,就像是一塊古老的沉重的石頭在跳舞,而張薔們,是在用口紅胡涂亂抹著天安門。
崔健:點燃寒冷年代的煙頭
這應該是一副很有意思的波普畫:1984年,垮掉派詩人金斯堡隨團訪問中國,在保定,他寫了一首《讀白居易》。他從洛杉磯老態龍鐘的電影明星扯到廣州紅皮多汁的烤狗,從文化大革命扯到了張繼的寒山寺最后說:
我知道,自從秦始皇王朝以來,多數人這樣想過:
“我們算什么,我們不過是小小老百姓。”
這一句話便勝過當時全部的“傷痕”或“尋根”文學,它喻示著一種方向:五千年的集體主義已經崩塌,原子個體的時代已經到來。
于是,1986年,一場群星演唱會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個人端沖鋒槍似地抱著吉他,走上了舞臺。
未曾開口,他的一身打扮已經引起了觀眾的陣陣騷動:一件超肥大的藏藍色中式罩衫——敞著懷;一條上肥下瘦的黑色棉布“秋褲”——褲腿一高一低;一雙千層底“老頭鞋”,一雙白色棉布襪子,又厚又密、頗具鄉土風味的齊頭簾幾乎遮住了眼睛……24歲的崔健,就這樣站在了1986年的北京的舞臺上,活像一出荒誕劇。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沙啞的嗓音“撕心裂肺”般響起。有一瞬間,臺下安靜地令人窒息——緊接著,整個體育館就被潮水般地歡呼聲淹沒了。
那是崔健的第一次公開演出,第一次唱《一無所有》——中國搖滾樂,就這么毫無預兆地橫空出世了。
“歷史往往是一不留神釀成的,《一無所有》并不是崔健的最佳作品,但即使是一個小煙頭,也足以點燃那個年月在封凍中等待得太久、哆嗦得太久的人們。”樂評人張曉舟曾經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