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民間陶器“水花”技藝寫意圖式賞析

本文以湖北民間陶器“水花”技藝為研究對象，結合具體案例提煉該技藝中的寫意圖式，并以此為切入點對“水花”陶器的裝飾藝術特色進行美學分析，展現其應有的藝術價值。旨在呼喚公眾對此類即將消逝的民間陶藝裝飾技法的認識，以此引起社會和相關部門對民間技藝的關注和保護。

湖北民間陶器“水花”技藝概況

自明代中后期到上個世紀90年代，湖北民間陶器生產制作主要圍繞三大窯場以及周邊地域展開。從地理區域上來劃分，以位于湖北東部長江漢水交匯處的武漢市為中心坐標，三大窯場呈三角狀分布：西邊70公里為漢川縣馬口鎮窯場;東南150公里以蘄春縣管窯鎮為中心的管、李、蘆窯以及嵐頭磯窯場;東北方120公里大別山南麓的麻城縣蔡家山窯場以及周邊的龍井、大塘鄉等窯場。幾大窯場的陶器多為水缸、陶壺、陶罐、泡菜壇、陶枕等，其共同點是多用化妝土裝飾，并加以刻花、劃花裝飾手法在器物上勾勒出戲曲人物、花鳥走獸等題材。“水花”裝飾手法，又叫“水劃”，歸屬于傳統陶藝“劃花”裝飾方法體系。它在湖北三大窯場中的馬口、蘄春、麻城等陶器的裝飾中應用較為廣泛。其裝飾方法如下：首先將用當地的陶土拉坯成型后將陶器晾置到半干狀態，然后在其表面均勻地浸一層白色化妝土。趁表面化妝土未干，立即用竹枝或將橡皮綁在木桿上做成橡皮簽子甚至是手指，迅速地在罩有化妝土的器物表面勾勒出圖案造型。具體操作時要求動作迅速、用力均勻，配合“點”、“勾”、“推”、“劃”的筆法一氣呵成。完成后以施當地的黃釉，晾干后入柴窯經1280℃～1300℃燒制而成。“水花”裝飾手法涉及的題材包括花鳥、魚蟲、裝飾紋樣等，形體簡練、線條流暢、動感

十足。

“水花”中的寫意“筆墨”

筆墨是中國寫意繪畫的基本要素和重要特征，也是對中國畫技法的總稱，它包含筆法、墨法兩方面。在理論實踐中，主張筆為主導，墨從筆出，筆法與墨法相互配合彼此交融，從而構成物象，傳達意境。同時，“以書入畫”創作思想的引入增強了寫意畫形神兼備的藝術效果。基于筆墨的基本特征來觀湖北“水花”陶器的寫意式審美情趣，可從一下幾點分析：

1. “筆法”圖式的展現

運動中的筆法構成紙上寫意畫獨特風貌，同樣若以泥坯為紙，將這種“筆法”經提煉

應用于陶器裝飾中，“水花”的特征就得以很好體現。在“水花”技法實踐中，刻畫的速度是重要指標。因為“水花”技法要求趁著泥坯表面化妝土未干時進行刻畫，若表層完全干燥就失去該技法意義，所以要在短時間內伴隨一系列運動中完成物象的造型。基于速度指標，陶工在進行“水花”技法實踐時通常需要“意在筆先”。即心中有意念和物象，繼而迅速繪制在坯體上。畫面中的所產生的有“意味”的劃痕是連貫通氣的，花的造型一氣呵成而不拖泥帶水。“水花”裝飾中的“筆意”便在這種運動中顯現出來。

在“水花”裝飾中，觀者很容易能通過器物表面刻畫的痕跡來直觀感受陶工當時所用的“筆力”。如果說中國畫對“筆力”的重要審美標準之一是能“力透紙背”，那么“水花”技法在陶器上的“筆力”則可稱“力透胎骨”。“水花”陶器上裝飾圖案的部分線條、塊面幾乎力透兩個界面：依次是“化妝土層”、“坯層”。如此來看這種“力透”產生出較平面繪畫更為直觀的用筆力度感，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圖案的縱深空間。加之面釉的施罩，使“筆力”被封存其中，與坯體渾然一體，更增強了這種“力透胎骨”的效果。

“筆力”中所包含的用筆輕重變化在陶器紋樣中也得以反映出來。在罐體上，用筆較重的區域呈現深褐色，用筆較輕處則隱約可見黃褐色。用筆較輕時如同輕風拂過保留化妝土色彩;用筆較重處則刮掉化妝土層甚至是將坯體的泥層挑起。于是在“水花”操作時用筆劃開或撥開表層化妝土的深淺決定了經施釉燒制后形成的層次變化。與之相關的是刻畫工具的選取也和“筆力”相輔相成。“水花”的橡皮畫筆時常會被剪切成鋸齒狀，在繪制時便在器物上留下絲狀類似書法里“飛白”的效果。這里的“飛白”就是工具痕跡所未掛掉的化妝土層。筆法的輕重與畫筆工具所留下的“飛白”相互配合，產生輕重、虛實、剛柔、方圓、徐疾、頓挫等變化。由此，這種“筆力”中便轉化成一種“筆韻”，在畫面中形成無限的運動感和節

奏感。

可見“水花”技藝的筆法中包含有意為之的筆觸之意趣，又有無意間筆痕之天趣，相映成趣，在陶土材質中充分展現出生動的

“筆趣”。

2.“墨法”趣味的彰顯

如果說中國畫中的水墨趣味是由水與墨巧妙配合的寫意語言來傳達，那么“水花”陶器的借用其墨法語言所形成的“墨趣”則是“水花”技藝與釉色結合后渾然天成的材質語言美。

“水花”陶器在刻繪時是在罩有化妝土的陶坯上進行，表層化妝土需是濕潤的含有較多水分。“水花”技藝中的“水”恰如其分地說明這種技法的必要施展條件。在刻畫圖案時，陶工趁著化妝土含水量較多時，迅速地在其上畫劃。此時，可以發現“水花”技藝所呈現出的一個重要特征：畫劃所到之處的線條或塊面會將濕潤的化妝土往其兩邊推擠，泥漿堆積并向外擴展產生若隱若現的邊緣痕跡，如同緩緩向岸邊推進的水浪。

這時表面濕潤的化妝土層如同剛鋪在紙上的一層新墨，趁濕在上刻畫時線條或塊面邊緣所堆起的化妝土泥漿，如同中國畫中的“破墨”技法表現時兩種水墨間疊加后相互滲化的墨痕效果。這種 “水花”的泥痕與國畫中的墨痕有著相同的審美趣味，即渾然天成。泥、水、作用后線面邊緣自然流動無雕刻之氣，華滋生動，動感十足。水痕的形狀往往與用筆刻畫的力度、速度、方向以及畫筆自身的肌理有關。蘄春產的水花黃釉球形罐中的水花技藝就是利用以上各種裝飾要素，交替施展，產生豐富多變的藝術效果。

在釉色的表現上，“水花”陶器的“墨趣”甚濃。湖北地區的“水花”陶均以植物草木灰為原料，尤以馬口陶的灰釉為佳。它選用栗樹灰與河泥配比研磨制成。灰釉施于器物表面干燥后入龍窯經1300℃還原氣氛燒成。燒成后釉色多呈黃褐、醬黃色，釉面如雨滴狀，具有流動感。若將其與景德鎮傳統瓷器的釉比較，會發現“水花”陶器的釉面沒有景德鎮瓷器光滑冰潔，顏色也相對單一，甚至是“粗糙”。但從整體上看水花陶器表面的“凹凸不平”、“狀如雨滴”恰恰體現出水墨寫意中的那種“妙手偶得”之趣。

“水花”中的“情境”寫意

這里所謂的“情境”是指陶器所處地域內與之相關的歷史文化信息以及當地相關生產生活方式。通過對以上方面的了解可以更深刻地感受“水花”寫意圖式中的美學意義。

1.“情境”中催生“速度”之美

觀者在欣賞“水花”陶器時，對器物美的認識往往停留在外部造型和繪畫語言上。對于“水花”技藝在表現中的那種畫面的“速度”并未留有更多的感觸。而當我們把裝飾器物的這種表現方法與它所處的時代地理環境相聯系，就會得出更深刻的審美感受。如同說一句話，只有把它放在特定語境中去理解，才能獲得最佳的

語意。

就“水花”陶器的“情境”而言，它定位素有“魚米之鄉”之稱的湖北，所產器物直接受用于以農耕生產為業的當地民眾，包括在日用器具、祭祀、婚嫁等活動中的廣泛使用。毫無疑問，從陶器受用對象上來看，多是本地從事農業生產的農民。由于地處長江和漢水沖擊而成的平原地區，地理環境優越，務農的民眾數量相當可觀。以實用為主的陶器，瓷從明朝中期至近代，民眾對其需求應是大量的，他們需要的器物是能直接服務于鄉村生活，并不是稀有之物以供富貴的商賈官家把玩。由此可見，陶器應是大量的同時也是廉價的。同時，器物在一定程度上也應滿足農民群體的審美需求體現他們的情趣，因此，所制陶器更應該是“物美價廉”。

這種美雖然是批量的生產講求速度，但卻極大區別于當今機械化的流水線作業。就圖樣而言，機械化流水線的圖樣是存在電腦程序中，陶工的批量手工生產的圖樣是藏在他們心中。陶工在“水花”裝飾時都是憑借日積月累的經驗默畫而成，不需要實物參照，將構思的時間壓縮到最短以用于對畫面的描繪中。兩種生產雖然都強調速度，但效果卻完全不同。機械化的“速度”帶來的是產品樣式的重復，而陶工們利用“速度”恰好打破了紋樣的絕對的重復。以花鳥紋樣為例，“水花”陶器上完全相同的花鳥紋樣幾乎找不到。在長期的實踐中，盡管陶工對描繪題材的造型已經爛熟于心，但在快速的作業中，同一個陶工即使對相同一組花鳥進行重復繪制，畫面也是充滿粗與細、疏與密、巧與拙的變化。這也就是手工制作的最大魅力

所在。

2.從“情境”中看“樸素”之美

在“情境”中，“水花”的速度之美在展現的同時，另一種蘊含其中的美便是“樸素”。湖北民間“水花”陶器來之民間基層，從原料的選備、制作、燒制到最后受用都是在鄉野村舍的區域內完成，產品直接服務于終日耕種的農民。它如同當地農民的兒子，身上沾有濃厚的土地氣息，樸實無華。作為民間陶器，它遠離的了官窯器物繁冗華麗的裝飾，將農民樸素的生活風格貫穿于“水花”裝飾技藝的藝術風格中。

從“水花”陶器的畫面中可以看出無論是花鳥造型還是裝飾紋理，都力求筆法簡練概括，用單純的形式烘托樸實的氛圍。“水花”造型中寥寥數筆如同漢字筆畫甚至能讓觀者很容易破解物象的組成結構，卻并不空洞。觀者反而能夠通過這些凝練的筆劃直觀地感受到陶工在繪制時那熟練的刻畫動作，以及蘊含其中質樸單純的匠心。因為這種簡練，使觀者更容易通過欣賞這些流動的筆畫與陶工更為直接有效地溝通對話。從內容中看，是鳥類題材的沒有百鳥朝鳳的勝景，多為“一只獨立”;是花卉的也是“一角一抹”，沒有滿園春色的富貴堂皇。依舊是透著單純的樸素，與在田間地頭勞作的農民無異。正如柳宗悅在所著《工藝文化》一書中談到“單純不是單一，沒有比單純更能包羅萬象，也沒有比單純更能體現眾多的美。所以，在一定意義上的單純是一種強化”“樸實的文化表現了單純的美，自然用意頗為深入地使美與單純得以調和”。可見這種裝飾形式上的單純更利于觀者真切感受樸實的鄉村民眾文化，體驗其內在的生活

氣息。

結語

“水花”技藝作為湖北民間陶器裝飾技藝中獨具特色的一類，在當代社會正面臨消亡的境遇。上世紀90年代以后，由于受市場的沖擊和工業化大生產的影響，很多湖北民間窯廠紛紛倒閉，陶藝師傅工匠也四散而走，“水花”陶器的生產停滯。如今，湖北區已經看不到“水花”陶器再生產的蹤影。正如湖北美術學院教授李正文先生曾在著書《即將消逝的文明》大力推崇湖北民間陶器的藝術價值一樣，本文對“水花”陶器的裝飾藝術特色進行美學分析，展現其應有的藝術價值，同樣是旨在呼喚公眾對此類即將消逝的民間陶藝裝飾技法有更多的了解認識，以此引起社會和相關部門對民間技藝的關注和

保護。

（第一作者單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武漢學院 "第二作者單位：湖北美術學院）

作者簡介：韓俊（1985-），男，漢族，湖北襄陽人，碩士，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美術學;

圖平（1989-），女，滿族，籍貫：黑龍江，碩士在讀，主要研究方向：設計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