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與沖突：敘事性文學作品中的拒絕行為研究

摘 要：拒絕行為和人際沖突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人際沖突是拒絕行為的重要誘因之一，拒絕行為是凸顯人際沖突的有效語用策略。在敘事性文學作品中，對拒絕行為的描述具有凸顯出人物矛盾的內心世界、勾勒人物之間矛盾沖突的、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增加渲染力的功能。

關鍵詞：拒絕行為；人際沖突；敘事性文學作品

0.引言

拒絕是漢語中一種常見的言語行為，通常是對請求、命令、邀請、勸告、建議、提供、道歉等行為的回絕。禮貌、合理、規范地拒絕他人有助于減少和避免交際摩擦，維護和諧的人際關系。相反的，粗暴強硬的拒絕方式會給對方造成極大的面子傷害，容易引發和激化人際沖突，甚至導致人際關系的決裂。人際沖突是指當主體價值或自身利益受到威脅或挑戰時，產生于個體之間的交互作用（楊驍勇，2013），是增強敘事性文學作品可讀性的重要因素。在人際沖突語境下，由于交際雙方處于激烈的矛盾語境中，一方發出的請求、命令、提供等行為常常被另一方看作是對自身領域的侵害，極易被拒絕。在敘事性文學作品中存在大量的拒絕行為描述，本文擬從語用學角度探討其是如何凸顯人物矛盾的內心世界，勾勒出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的。

1.語表特征及其語用功能

在人際沖突的語境下，漢語拒絕行為的話語選擇主要表現出以下語義特征：直接否定語、指令性話語、反詰和敘述個人信息等。這些語義手段往往語氣強硬，具有向對方表達輕蔑、抵觸、反感等負面情緒和維護自身利益的功能。

1.1 直接否定語

人際沖突語境下最常見的拒絕話語是直接否定語，常表現為否定詞“不”“別”“沒有”“少”。說話人通過直接否定對方所陳述的命題、命題的話語邏輯性甚至是行為資格等來回絕對方的要求以達到宣泄負面情緒的目的。如例1中四鳳通過否定父親的提問資格來拒絕提供信息，借此表達對父親的輕蔑。

例1：魯貴：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四鳳：（輕蔑地）你這樣的父親，沒有資格來問我。（《雷雨》）

例2中拒絕語“你可以不讓他進來，不能不讓我出去”“我不給他開門，我給自己開門”否定了母親（王太太）命令話語的邏輯性，突出了女兒渴望保護自己感情世界的強烈愿望。

例2：王太太：站?。?/p>

王碧云：媽媽，讓開一些。

王太太：別動……我不許你放他進來！

王碧云：你可以不讓他進來，不能不讓我出去。

王太太：不許你給他開門！

王碧云：我不給他開門……我給自己開門！

王太太：好……滾吧……別回來……滾?。ā对扑{》）

1.2 指令性話語

命令是典型的指令性話語。在和諧語境下，指令性話語通常由地位高者向地位低者發出，因此地位低者向地位高者發出的命令行為被視為不禮貌行為。但例2中女兒就使用了命令句“讓開一些”來拒絕母親的命令。說話人通過有意違反社會地位的普遍規范來凸顯與母親的對抗性立場，從而達到維護自身感情世界的目的。又如例3中針對道歉的拒絕話語。

例3：“好好，我向你賠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畢竟關系非同一般，歐智舫從女娃子看似強硬依舊，實則已開始變化的語氣中看到了轉機的到來。他涎著臉湊了過去。丁黛察覺到他的舉動，一跳二尺遠：“少來這套，滾遠些！”（《恍惚》）

道歉行為是針對已經發生的利益傷害對利益受損方進行的一種補償性行為（森山卓郎，1999），也是對已經受損的人際關系給予的一種修復（藤森弘子，1996）。拒絕接受對方的道歉顯然有損人際關系，而選擇使用沖突性語言來實施拒絕行為會極大提高話語的面子傷害程度。例4中丁黛有意識地選擇否定的指令性話語來拒絕對方的道歉就是為了宣泄對對方的憤怒和不滿。謾罵語“滾”更加突出了厭惡的情緒。

1.3 反詰

反詰句具有加重語意、表示責難的功能（ 王力，1985），其語氣強烈，面子傷害程度較高。例4中，母親要帶兒子去美國以迫使兒子與女友分手。這一舉動在兒子看來是“逼”“壓”，所以感到“很累”“很不開心”。母親過分強調自我權威的行為被兒子視作對私有領域的侵犯，兩個反詰句加強了“不喜歡”的語力，表達出對母親的抵觸和不滿，維護了自己的情感世界。

例4：于美清：我明天幫你一起去簽證，等簽證辦下來我們一起回去。

于佑和：我不走。

于美清：我已經決定了，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上海。

于佑和：媽，我都19歲了，已經成年了，你讓我自己做決定好不好？

于美清：19歲就可以談戀愛，就可以不聽媽媽的話了嗎，為了女同學連答應幫助

媽媽實現夢想都不顧了嗎，媽媽在你心目中就那么不重要，連個女孩都不如嗎？

于佑和：媽，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去做我不喜歡做的事呢？你從來不允許我問我

親生爸爸的事，可是你卻每件事情都要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被你的希望壓得很累，很不開心。難道我的人生就不能自己決定一次嗎？（《午夜陽光》）

1.4敘述個人信息

敘述個人信息即說話人通過主動提供個人偏好、個人決定、知識能力等方面不同于對方的私人信息，在交際雙方之間劃出明確的界限，來實施拒絕行為，從而達到保護自身領域的目的。如例5中公公通過敘述自己的個人偏好“不看外國電視”和個人的決定“我上去歇著了”拒絕了媳婦的邀請，意在表明與媳婦在在價值觀上的對立，表達了對媳婦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的不滿。而例6中魯大海表面上在敘述自己與對方在知識能力上的差距，實則強調雙方立場上的對立。說話人通過拒絕對方的提議，達到表達敵對情緒的目的。

例5：麗鵑客氣了兩聲，高興地沖到客廳拿遙控器，“爸，一起來看電視？”麗鵑問公公。公公干咳了兩聲說：“不用不用。我不看外國電視，我上去歇著了。”（《雙面膠》）

例6：周沖：我正想見你呢。你，你愿意——跟我拉拉手么？

魯大海：我不懂外國規矩。（《雷雨》）

又如例7是法庭調解的場景。藥廠職工在單位被殺，被害者家屬向公司索賠。說話人通過表達堅定的決心（“奉陪到底”“法庭見” ）和實施激烈的行為（拍案而起）等方略斷然拒絕了法官的調解建議，傳達了對話題的強烈抵觸，從而最終達到維護本集團利益的目的。

例7：法官不哆嗦地把最后的問話轉向制藥廠一方：“被告方還愿不愿意調解，有沒有新的調解方案？”不容老林開口，羅保春拍案而起：“我奉陪到底！我們法庭見！”（《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愛人》）

2.語用效果

2.1凸顯人物的內心矛盾

順應論認為使用語言的過程就是不斷選擇語言的過程，包括語言形式和語言策略的選擇（錢冠連、霍永壽，2003）。語境關系順應是語言順應的重要部分，語境包括交際語境和語言語境。交際者的個性、情感、觀念、信仰、欲望、愿望、動機、意向等心理狀態以及包括特定社區特有的交際規范、從文化中生發出來的規范和價值觀在內的社會因素等構成了語境的重要組成部分（何自然，2007）。在人際沖突語境下，拒絕行為對交際語境的順應主要表現為心理世界的順應。作品中關于拒絕行為的描述可以凸顯出交際者內心世界里與期待、情感、觀念等有關的矛盾心理。如例1中四鳳的拒絕行為是在表明對父親的蔑視態度；例2、4中子女的拒絕行為都表現出對母親強硬行為的不滿；例3中丁黛的拒絕行為表現出對情人忽視自己的不滿情緒；例7中羅保春的拒絕行為表達出對賠償話題的強烈抵觸；例5、6中的拒絕行為實際上是在表明交際雙方價值觀或立場上的對立。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式禮貌里，人們普遍遵循“上次尊下卑”的交際法則，表現出一種權勢取向 （周華、韓曉惠，2013）。而在例1、2、4中地位低者均采用了強硬話語回絕地位高者也就是說在人際沖突語境下交際者順應的交際語境不是中式禮貌語境中的普遍規范，而是交際者心理世界中的矛盾語境。

2.2 凸顯人物個性，突出矛盾和沖突

在人際沖突語境下，交際者并不純粹是為了拒絕對方而實施拒絕行為，而是為了實現某種特定的交際意圖。如例8中妻子（高原）拒絕丈夫的解釋行為實際上是在宣泄對對方的不滿情緒。說話人使用否定祈使句“別說了”，提高了拒絕行為的面子傷害程度，并通過諷刺話語（“大忙人”“局長嘛”）、激烈行為（“賭氣”“自顧自地鉆進被窩”）來有意凸顯出希望得到丈夫關愛的心理訴求。這一情節的描述，使忙于工作的局長丈夫與自我主張強烈的妻子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故事情節的展開做好了鋪墊。

例8：張文翔放下手中的報紙，卻又拿起了床頭柜上的一份紅頭文件看起來。高原說：“你存心氣我是不是，這會兒怎么又突然想起看文件來了？”張文翔不得已放下文件，剛要張口解釋，高原攔住了他：“你別多說了，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局長嘛！”她說著，賭著氣，自顧自地鉆進了被窩。（《人類的起源》）

語料分析顯示，在人際沖突語境下，盡管一方發出的請求、邀請、勸說、信息提供和道歉等行為是以緩和或消除人際沖突為目的，但常被另一方理解為對自己利益的侵犯而遭到拒絕。比如：

例9：我疾步走上去，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滿臉堆笑，柔聲說：“跟我回家去?！薄拔也?！”周瑾一臉凜然，用手掰著我的手，“放開我，我不回家?！壁w蕾在一旁微笑地看。“有話咱們回家去說。”我死死攥住她，低聲下氣地說，“回家怎么說不成？”“我就不回家，不回去了，這不是正中你意么?！保ā督o我頂住》）

例9中，“我”放低姿態發出的請求行為“跟我回家去”“有話咱們回家去說”“回家怎么說不成”都被妻子斷然拒絕。妻子連續四次使用直接否定語“不（回）”來回絕丈夫卻不說明原因，突出了拒絕行為的主觀性。從妻子的動作“用手掰著我的手”、言語“放開我”等可以看出，“我”企圖通過“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死死攥住她”來強行實現請求目的，已經形成了對對方領域的侵犯，更加重了妻子的反感情緒。于是妻子用“就”“這不是正中你意么”等強調出其拒絕行為的主觀性。這些描述表現出妻子的拒絕行為同時受到“表達負面情緒”和“保護自身情感世界”等多種交際動機的共同制約，為推動故事的發展埋下伏筆。

結束語：

在人際沖突語境下交際者實施拒絕行為可以實現某種特定的語用功能和交際意圖。這是一個社交心理和情感世界的順應過程。正確理解和分析作品中的拒絕話語，對于剖析人物矛盾的內心世界、勾勒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以及增強作品藝術感染力具有重要作用。

參考文獻：

[1] 楊驍勇：《人際沖突性話語的語用分析與緩和策略》，《外語教學》，2013年第2期。

[2] 耶夫·維索爾倫著，譯+錢冠連、霍永壽：《語用學詮釋》，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3]何自然.語用三論：《關聯論、順應論、模因論》，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7年版。

[4]冉永平、楊?。骸度穗H沖突中有意冒犯性話語的語用分析》，《外國語》，2011年第3期。

作者簡介：劉玨（1973-），女，湖南長沙人，博士，廣東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語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