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占有》這部小說自1990年問世以來便深受歡迎,是A.S.拜厄特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小說借用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獨特敘事視角展示了遠古時期、維多利亞時期以及現代三個時期女性命運的相似與差別。梅婭作為主人公蘭蒙特的私生女在故事中大多雖未直接出現,但其存在卻貫穿始終是推動故事發展的最重要因素。對這一人物的塑造體現了拜厄特獨特的女性觀—既反對與父權社會決裂的激烈女權主義思想,又主張女性有自己的追求發出自己的聲音。
關鍵詞:《占有》;A.S.拜厄特;女性觀;梅婭
1.引言
受到20世紀60年代西方女權運動的影響,越來越多的作家開始關注女性解放,主張男女平等打破男性霸權。其實,西方女性主義文學傳統早在19世紀40年代就出現了。在《她們自己的文學》中,肖瓦爾特把女性作家的創作分成模仿主導傳統的“女人氣階段”(feminine); 反對主導價值的“女權主義階段”(feminist); 和自我發現,尋找同一性的“女性階段”(female)[1]。作為女性主義第三代作家之一, A.S.Byatt 以其睿智、幽默的筆觸在其作品中成功的塑造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女性人物,彰顯了女性解放的相關思想[2]。作為一個知識型的女作家,盡管她本人并不主張被冠以主權作家的稱號,但其對女性問題的關注仍然對于女權思想的傳播有著重要和積極地意義。《占有》是A.S.拜厄特的第五部小說,自1990年出版以來便受到讀者的熱烈追捧和評論界的極大關注。文學批評家里查德·詹金斯(Richard Jenkyns)認為,該作品是 “理性的、獨創的、富有人情味的、無疑是90年代當之無愧的最佳小說之一”[3]。這部作品于1990年獲得了英國最權威的小說獎“布克獎”(The Booker Prize)并于同年獲得愛爾蘭“國際小說獎”(Irish Times-Aerlingus International Fiction Prize)。可以說,這部小說的問世把拜厄特的創作之路推向了一個新的巔峰。
隨著作者知名度的不斷提高,對拜厄特及其作品研究的論文數量也越來越多。據《中國知網》提供的數據顯示,自2005年到2013年以拜厄特及其作品為主題的文章有將近50篇,其中以《占有》為主題的大約30篇,且文章大部分為碩士論文。目前國內對于這部小說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敘事技巧,女權思想,神話原型,顏色及意象分析等主題。對于小說中人物的關注多集中在比較有代表性的幾個女性人物身上,如蘭蒙特、莫德、埃拉、布蘭奇等,但是對于梅婭的關注卻十分罕見。雖然梅婭只是個隱形人物,在故事中并沒有直接的出現只是在后記中與艾什有過一次簡短的交談,但是梅婭的存在卻貫穿始終是推重情節發展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拜厄特精心塑造了這樣一個角色除了故事發展的需要之外還有其更深刻的涵義。在對這一人物的塑造過程中,拜厄特表達了她獨到的女性觀—即反對女性與父權社會徹底決裂的激烈女權主義思想,主張女性以一種合理的方式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發出自己的聲音。
2.繼承和反叛
維多利亞時期理想的女性是溫和順服恪守貞潔的大家閨秀,對家庭無私奉獻對丈夫絕對服從,而女性的自我意識和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受到無情的壓制。在當時的社會女性被作為商品一般供男人消遣,其價值僅僅體現在滿足男人的欲望以及生兒育女上。女性被貶低為“第二性”,不具備自己獨立的人格和追求理想生活的能力。小說中作為維多利亞時期女權主義忠實踐行者蘭蒙特的女兒,梅婭繼承了母親勇于挑戰傳統的反叛精神。她個性鮮明,率性直爽,敢愛敢恨。她不喜歡“梅婭”(Maie)這個“奇怪的”名字而給自己取名為“梅”(May),而她的性格也像名字一樣明媚陽光快樂奔放,同時也充滿了無數種可能性。她有著獨立的個性對周圍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的判斷,她喜歡和“爸爸”騎著馬像風一樣在田野里奔跑,喜歡和哥哥們玩男孩子的游戲,而對于蘭蒙特寫給她的詩歌和故事卻并沒有表現出多大興趣。她勇敢的選擇自己的愛情,敢于挑戰維多利亞時期對女性貞潔的固守在婚前和心愛的人以身相許,并不顧家庭的反對不顧門當戶對的傳統約束下嫁給一個鄉紳并成為十個孩子母親。拜厄特通過對梅婭的塑造贊頌了女性追求自由平等由于挑戰傳統的反叛精神。
然而個性獨立桀驁不馴的梅婭對男女關系的認識以及選擇的人生道路卻和她的母親截然不同。蘭蒙特認為婚姻和愛情是女性獲得成功的牽絆,就像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倡導的那樣:“女性必須棄絕同男人之間的性關系,因為正是這種異性關系把女人們隔離開來,使她們落入其“壓迫者”之手”[4]。她們呼吁女性與男性徹底決裂拒絕做妻子、母親和性奴隸,主張和女性同胞組織純粹的女性生活同盟。因此她選擇與志同道合的布蘭奇小姐生活在一起,過著獨立自足不受男人打擾的同性戀生活,甚至在經歷了和艾什刻骨銘心的愛情之后仍然斬斷情絲獨自忍受煎熬,終生不能享受愛情婚姻和天倫之樂。
和母親相反,梅婭選擇作一個“平凡的”女人,她沒有激進的女權主義野心,也沒有與社會格格不入憤世嫉俗的教條。她自然和諧的融入社會生活并保持著自己的個性。她勇于做出自己的選擇并能夠用一種合理的方式得到社會的認可。她享受男女之間的愛情,熱愛婚姻和家庭生活。她選擇做一個賢妻良母并和丈夫平等相處共同勞作。從某種程度上說,梅婭融合了女權主義的理想和社會的現實情況,拜厄特也通過對這一角色的塑造委婉的表達了對第二代激進的女權運動的批判。女性對自由獨立的追求并非僅體現在對傳統的一味反叛,對女性問題的思考也不能僅停留在男女二元對立的沖突模式。正如談到女權運動時萊辛說的那樣:“我認為女權主義運動并不能給女性的性格帶來多大的改變… 我們反而造就了一些令人恐怖的女性…”她認為在解決女權主義者提出的各種壓迫問題上男女雙方應互相忍讓,主張“把女性問題放在全人類共同福祉的框架下加以解決”[2]。
3. 親密和疏離
激進女權主義者認為女性受到壓迫的根本原因在于普天之下共存的某些生物學因素[4]。費爾斯通在其著作《性的辯證法》中提出“生育機制是女性受壓迫的根源”[5]。女性在懷孕生子以及孩子出世后的養育過程中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的精力,而婦女在懷孕期間基本要依靠男人的幫助來生活,這一點極大的束縛了女性的自由限制了女性事業的發展。因此小說中梅婭的存在對于蘭蒙特來說是一個既愛又恨的綜合體。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權思想使蘭蒙特堅信孩子是女性獨立的累贅,是屈服于男性欲望的標志,是男權社會牽制女性自由的手段。因此為了自己的文學事業和女權主義理想,她毅然理智地決定離開心愛的情人并把孩子送給了妹妹蘇菲撫養,甚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沒有和親生女兒相認。但是情感上她卻無法割舍對艾什的愛情和母愛的本能,為了能把女兒留在身邊她放棄了自由獨立的生活搬到英國成為妹妹家中餐桌上的食客。為了防止艾什把孩子從自己身邊奪走,防止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孩子,讓女兒有正常的生活,她費盡心機在生活和著作中編造了一個個謊言。她無法克制對女兒的愛,但是她的理想不容許她這樣沉溺于家庭瑣事的泥淖中不能自拔。她的心被理智和情感撕成兩半再也沒能寫出像“梅盧西娜”那樣偉大的作品,最終事業沒有成功的發展生活也沒有得到幸福。
梅婭顛覆了蘭蒙特的愛情婚姻以及生育觀。她承襲了傳統女性對婚姻家庭的忠誠,她享受愛情熱愛婚姻生活,在婚禮上她的“表情洋溢著幸福和自信,從容得戴著新娘的花環,在婚禮儀式上表現的喜悅而毫不做作”[5]。她的婚姻是自己選擇的結果,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婚姻截然相反。她婚姻生活幸福美滿并育有十個孩子,在羅馬神話中“梅婭”(Maie)是“豐饒女神”(Fertility Goddess),象征著女性強大的生命力。梅婭在這種與傳統既親密又疏離的婚姻生活中保持了自己獨特的個性和旺盛的生命力。拜厄特在贊頌梅婭在婚姻家庭中積極向上的表現中流露出自身對女性主義的思考,與其說她反對的是女性的傳統生活角色,不如說她反對的是女性在各個角色中被動、消極的態度[2]。拜厄特也在這對母女命運的對比中傳達著自己對女性主義的理解:脫離了心靈的自由和靈魂的解放女性事業的成功將無從談起。而結婚生子的傳統女性角色和自由獨立的女權主義思想也并不是二元對立的矛盾關系,女性將二者有機融合起來在社會中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才會真正得到心靈的解放并獲得幸福。
4. 存在與隱身
讀者第一次知道梅婭的存在是在第四章莫德向羅蘭介紹蘭蒙特的時候。莫德告訴羅蘭她是蘭蒙特書稿資料的繼承人,是自己的曾曾曾祖母。在之后的敘事中梅婭就一直隱身成為那個眾人一直追問去向不明生死未知的孩子,好奇的人們不斷地提到她只是為了更完整的了解蘭蒙特與艾什之間的羅曼史。直到故事末尾在蘭蒙特寫給艾什的最后一封信中梅婭的身份被揭曉時她的存在才真正得到關注。雖然作者在后記當中描述了梅婭和艾什在家門口相遇并送給艾什一綹頭發的情景,故事中的人物對于梅婭卻是從來沒有直接的了解,她只是蘭蒙特那個神秘的孩子,只是一個符號,一段愛情的見證物,一個維多利亞女詩人挑戰傳統的結果。梅婭一生都活在一種虛假的身份中,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是這樣“渾渾噩噩”的人生卻充滿了幸福和滿足,有著愉快的童年,完滿的愛情,溫馨的家庭,自足的生活。
對比文章中其他的女性角色不難發現,梅婭是難得的一個幸福的女人。維多利亞時期女權思想的積極倡導者和實踐者蘭蒙特和布蘭奇一個飽受心理折磨郁郁而終,一個徹底絕望投河自盡。逆來順受的埃拉也是一生活在謊言當中從來沒有真正得到丈夫的愛,終生在一段無性的婚姻中扮演著一個名義上的妻子?,F代社會中的女權主義學者莫德雖然到最后和羅蘭走到一起但其內心始終對愛情持有一種悲觀的態度,她認為“愛是危險的”。關于他們的愛情拜厄特寫到“他們認為自己是一個時代和文化的產物。這個時代和文化使得人們不相信愛情。羅曼蒂克的愛情只是小孩子才有的東西”[6]。瓦爾和羅蘭從大學畢業就在一起生活,瓦爾掙錢供養羅蘭念博士并且對羅蘭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墒撬麄冎g有的只是性,卻沒有愛情。他們的交流很少,羅蘭甚至盼著瓦爾有一天被某個銀行家一般的人物看中。
梅婭無形的存在貫穿于整個故事,她就像一個幽靈映襯著小說里每個人物,又像一個女神為讀者指引著女性通往幸福的方向。在故事里艾什說梅婭是希臘神話里赫爾墨斯的母親,赫爾墨斯是宙斯的信使經常陪同冥后出入冥土并負責把靈魂送到冥界。小說中的梅婭也充當著信使的功能傳達著作者對于女權主義的態度和女性問題的看法。如同Is城中的大胡女王(Dahud)拜厄特自信地認為, “浮在水面上的男人的P aril城充滿了邪惡,罪孽深重,最終會被淹沒,而她會用我的魅力征服他”[6]。在維多利亞時期女性的存在僅僅局限在家庭生活的小范圍里,對于外面的世界沒有參與權和發言權,在社會中處于一種隱身的狀態。但是如果能夠以一種合理的方式保持自己的獨立個性,女性的強大力量必定會得到彰顯。
5.結語
對女性問題的關注一直是拜厄特文學創作的一個重要動機。她通過從事文學創作找尋在歷史上失落的女性的聲音,揭示在男權社會的統治下被扭曲的女性形象,展示了女性在生活、事業、情感上所受到的壓迫以及女性在應對這些問題時表現出的能力與智慧。在小說中,作者通過對梅婭的刻畫表達了對于與傳統決裂的激烈女權主義思想的批判以及對傳統女性角色的再認識。正如李維屏、宋建福等主張的那樣“拜厄特的女權思想并不體現在她對與傳統觀念相反的女性追求的主張上,而是體現在實現同一目標時要采取的不同途徑上。拜厄特并不主張否定性生活、否定婚姻否定家庭,她極力否定的是逆來順受、否定自我的人生價值” [2]。
拜厄特在《占有》這部小說中運用了書信、日記、詩歌、童話等多種寫作形式形象生動的刻畫了遠古時期、維多利亞時期、以及現代社會中一系列的人物形象,表達了自己對愛情婚姻家庭生育等女性問題的深刻思考和鮮明態度。拜厄特性別思想的形成深受西方婦女運動的影響。盡管她否認信奉任何思想或屬于任何流派,并且不愿被貼上女權主義作家的標簽,但拜厄特在論述或訪談中的言辭明確表明了她對女性問題的關注。就連名字也使用A.S.Byatt而不是Antonia Susan Byatt ,這樣故意隱去姓氏的做法正反應了她所主張的女性主義思想。她反對的是20 世紀初以爭取婦女選舉權為核心的婦女權利運動的倡導者弗吉尼亞·伍爾夫和西蒙·德·波伏娃等激進女權主義者的思想。她的性別思想是自由的、人文的。正如她在1991 年為其第一部小說《太陽的影子》再版而寫的“序言”中所說,她所要的是做“正常人”:婚姻、孩子、婚禮、浪漫的愛情和性生活 [7]。
參考文獻:
[1] 肖瓦爾特.她們自己的文學[M]. 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1977 年.
[2] 李維屏,宋建福,ect. 中國女性小說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
[3] 張榮建.英國當代女作家A.S.拜厄特及其創作[J]. 山東外語教學,1993年第1期.
[4] 陳一筠. 當代西方女性主義的主要派別[J]. 國外社會科學,1992年第5期.
[5] Shulamith Firestone . The Dialectic of Sex[M].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03.
[6] A.S.Byatt. Possession[M]. Vintage,1990.
[7] 劉愛琴. 多維性別批評視角下A.S.拜厄特小說解讀[J]. 婦女研究論叢,2012年第4期.
作者簡介:陳晶(1987-),女,河北滄州人,現在為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