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湖

黃小樣

沉湖

黃小樣

我曾迷戀于影片中的突然消失，也曾幻想在某個午夜像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樣墜河而去，去另一個世界看看自己的模樣……

我是一個“骨灰級”的電影迷，尤其喜歡恐怖片，只要有新片上映，肯定不會錯過的。先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喲，其實我的膽子很小，經常被影片里的牛鬼蛇神嚇得一身冷汗，可是沒關系的，要的就是這種感覺。起初有幾個好友經常陪我去影院，可是她們嫌費錢，后來就不怎么去了。我想也是，不一定非得去影院呀，家里能上網，獨享一片清靜，不也挺好的嗎？于是，家里的電腦就成了我的“私人影院”，只要父母不在家，或是已經睡熟了，我便悄悄地開始自己的“魔幻之旅”。

不久前，聽說上映了一部叫《京城81號》的片子，便關燈獨賞。其中的女主角是我的偶像林心如，她演的是女作家許若卿，并帶著女兒小夢和情人趙亦堂一起遷居內地，住進了傳說中的兇宅——“朝內81號”。這是一座陰氣很重的老宅，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位老傭人看守著。許若卿帶著女兒一入住，一系列古怪的事情便發生了。走廊里、懸梁上、臥室中……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如幽靈般閃來閃去。她低著頭，垂著發，雙腳離地，飄來飄去的，而每當許若卿特意去尋找時，卻什么也找不到。后來，她做了一個夢，原還了老宅若干年前的情景。原來，一切都與老宅以前的主人霍家三兄弟有關。霍家三少爺霍連齊一心想娶青樓女子陸蝶玉，卻陰差陽錯與二少爺進行了“冥婚”，這場鬧劇也直接導致了日后家族的衰敗，以及各種離奇事件的發生。命案一樁接著一樁，鮮血染紅了老宅……

說真的，我以前看恐怖電影不怎么害怕的，可部片子倒給我帶來了巨大的恐懼感。許若卿在洗手間里照鏡子，突然有無數雙手從里面伸出來，拼命地想要抓住她。她逃啊逃啊，怎么也擺脫不了“魔爪”，最后她被嚇醒了。而當她再次入夢時，罪惡的手又從頭頂的天花板上伸下來，就像麻亂的繩子一樣，幾乎快要把她捆住了。“啊……”她又醒了。影片中，有好幾處這樣的把我的心弄得一抖一抖的。

那一夜，我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來到了江南。

我輕輕地漫步在靜謐的湖邊。明月彎出一道詭異的弧度，危懸于絳紫色的夜空之中。隨后，清冷的月光洶涌而來，使世間一切事物的輪廓都變得模糊起來。突然，眼前泛起了毛茸茸的光暈，一片又一片。此時，只有湖面依然投射著鋒利的波光，讓身體不覺為之一振。湖邊盛開著一片冷艷的桃花，花朵噴薄出幽暗的粉紅，極力掩飾著光鮮外表下瘦骨嶙峋的枝椏。刺骨的寒風，灌滿了我的長衫，飛揚出美妙的線條。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就像這肆意飄零的花朵，隨風潛入黑色的草叢之中，然后化作一點星光，直到消失不見。

我不希望像別人那樣，踏著不知名的舞步，縱身一躍，然后身邊濺起晶瑩的水花。那樣太招搖了，我不喜歡。不知哪年哪月，曾經在有關“紅學”的著作中見到過，曹雪芹的原意是要林黛玉“沉湖”而終，這比起那后生續寫的“焚詩稿”不知要哀怨多少倍。于是我坐下來，把鞋子擺放好，起身向湖心走去。而湖水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使人感到舒服。從腳底到小腿再到大腿，一點一點的，我覺得自己像是要被冰封起來一樣，無法抵擋迎面而來的寒冷。剎時，湖水便將我擁入懷里，再也無法掙脫了。

我自由了嗎？我到了哪里？我還活著嗎？

四周安靜且恐怖，只知道身體緩緩地下沉。我吃力地撐開眼皮，發現這里深埋了許多白骨。幽藍的湖水中寄宿著數不清的亡靈。他們在水中來回游蕩，哼唱著聽不懂的挽歌。依稀間，我仿佛聽到他們在迷幻而未知的旋律中傾訴自己的身世。

“淚如雨下，無人可牽掛，汗流浹背，無人會思念，辛勞半生，惡匪來相見……”“云飄兮，雨紛飛，自幼無親又無故。身世漂泊如浮萍，須臾之生無留戀。無留戀……”“迷離之眼，無光；顏薄之身，無形；愛風，則隨風而去；戀水，則順水而來……”聽罷，我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有多幸福！

人生總有不得意之時，老師的冷落，親人的不解，同窗之間的誤會，鄰里之間的糾紛，這些都不算什么。生命的長河在奔騰不息地流淌，若是沒了巖石的阻擋，又怎會激蕩起壯麗的波濤？我明白，死不能解決問題，更不能給我自由。只是，一切都似乎晚了。我的意識逐漸模糊，無法抵擋襲來的睡意，體溫也迅速下降。至此，清冽的湖水中又多了一個蒙昧而死的人了。

無星之夜，終于寧靜……

第二天清晨，我無精打采地從床上爬起來，只聽得母親溫柔的聲音急促地響起：“快起來，吃早餐了，不然上學就要……”遲到了，這三個字還未說出口，母親便發現了我蒼白的倦容。“怎么了？昨晚沒睡好嗎？”母親關切地問。我抬頭看著她，銀發之中暗含點點烏絲，臉之上蕩起條條漣漪。母親儼然已是遲暮之人了。我有氣無力地走過去，緊緊地抱住她，把頭深埋在她的懷里，靜靜地聆聽母親的心跳。“媽，我昨晚做惡夢了。”“又看電影了吧，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種恐怖片會侵害心靈的，以后別看了。”……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看來我要調整生物鐘了，不看那些恐怖電影，也就不會在夢里沉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