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故事：賚諾鑄排機

文·圖/劉華

機器故事：賚諾鑄排機

文·圖/劉華

雖然沒有埃菲爾鐵塔那么高聳醒目、廣為人知，賚諾鑄排機同樣也是1889年推介給這個世界的一份美妙、實用的禮物。

1889年5月3日到11月6日的巴黎世博會，給了世界一個醒目的禮物——埃菲爾鐵塔。也是在這屆世博會上，賚諾鑄排機（Linotype Machine）被授予“Grand Prix”（法語意為“大獎”）。雖然沒有埃菲爾鐵塔那么高聳醒目、廣為人知，賚諾鑄排機同樣也是1889年推介給這個世界的一份美妙、實用的禮物。

賚諾鑄排機是一種用于出版業的整排鑄字機。對于出版業，尤其是高時效性要求的報業，可以說它是一種革命性的突破。

鑄排機將鑄字與排版合二為一，提高了出版印刷效率。需要說明一點，這里所說的鑄排機是指西文鑄排機，中文鑄排機1952年在上海試制過一臺，但沒有投入工業應用。德國鐘表匠奧特瑪·默根特勒（Ottmar Mergenthaler）是賚諾鑄排機的發明者。1854年5月11日，默根特勒出生在德國西南部的符騰堡。1872年他移民到美國，在1884年發明了整行排鑄機。

1886年，默根特勒在美國生產出了世界上第一臺整行鑄排機。機器最初命名“Blower”，后來改稱“Linotype”，即“Line of type”的縮寫。1890年奧特瑪·默根特勒萊創設了默根特勒賚諾鑄排機公司，公司地址在美國紐約布魯克林。默根特勒萊發明的行排技術使用了近一個世紀,直到1976年激光照排技術出現才逐漸淡出歷史舞臺。

1886年7月，第一臺商用賚諾鑄排機在《紐約論壇報》（New York Tribune）印刷所安裝使用。使用賚諾鑄排機排版印刷的第一本書是《論壇報書：野外運動》（The Tribune Book of Open-Air Sports）。賚諾鑄排機與歐洲的巴黎、北美的紐約都有淵源。

那么它與近代被稱作“遠東和魔都”的上海，又有怎樣的緣分？

上海市歷史博物館館藏內有一臺賚諾鑄排機，機器高2米、寬1.6米、進深1.6米，現狀基本完整。綜合機器銘牌信息，該機器應為默根特勒賚諾鑄排機公司紐約公司在1911年以后制造的Model 8機型。默根特勒賚諾鑄排機公司的8型機和14型機是該公司的暢銷機型，它們曾遠銷世界各地，其中當然包括當時的遠東大都市，時為中國新聞和印刷出版中心的上海。20世紀初，上海海關印刷廠、土山灣印書館以及后來的美靈登印刷公司都已使用外文鑄排機。在歐洲，1894年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第一個將賚諾鑄排機應用于報紙排版；1898年法國巴黎開始使用賚諾鑄排機排印報紙。根據現有歷史資料，我們無法確認上海第一臺鑄排機的引進時間，也就無法比較誰先誰后。但美國本土之外使用此新科技的第一梯隊中，除了巴黎和阿姆斯特丹，上海無疑也在其中。

可惜的是，上海市歷史博物館的這臺機器，它最初的擁有者并不是上文提到的上海海關印刷廠、土山灣印書館以及美靈登印刷公司而是上海字林西報。《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又稱《字林報》，前身為《北華捷報》(North China Herald)，曾經是在中國出版的最有影響的一份英文報紙。《北華捷報》由英國僑民奚安門（Henry sharman）于1850年8月創刊于上海，是上海境內第一份近代意義上的報紙。1864年，出版人字林洋行將原來《北華捷報》的副刊《船務商業日報》改為《字林西報》，原來的《北華捷報》周報改為副刊，偏重于時事政治，隨《字林西報》贈送。

1924年，字林西報館在外灘地段建造十層高的字林大樓，曾是當時上海最高的建筑。新大樓，新氣象，設備當然也要煥然一新。當時該報館的機器設備已可與英國倫敦《泰晤士報》相媲美，成為英國海外報系中最大的一份報紙。1924年的字林西報館擁有賚納鑄排機、照相制版設備和寬幅卷筒紙印刷機等，在當時來說是很先進的制版印刷設備。由此，這臺西文賚諾鑄排機的制造和初次使用至遲不會晚于1924年，從工業機器文物角度來講，可以說相當有歷史分量了。歷史的分量之外，這臺機器也不缺歷史的厚度。

新中國成立前，這臺機器一直在字林西報館內使用，印刷出版這份當時中國最有影響的英文大報。建國后《字林西報》被結束，這臺機器的履歷表卻變得更加斑斕了。1951年3月31日，《字林西報》停刊，結束了長達百年的發行歷史。字林西報大樓及其內部機械也被上海市人民政府接管，這臺賚諾鑄排機劃歸上海市印刷三廠所有。上海市印刷三廠，新中國成立后由原美靈登印刷公司、青年印刷廠、時代印刷廠和勞動報社印刷廠合并建成，文革中曾承擔印制《毛澤東選集》的任務。在那段歲月，上海出版印刷機構的主要任務就是印制《毛澤東選集》、《毛主席語錄》和毛主席像。包括中文在內，《毛澤東選集》曾以26種語言正式出版，總授權發行量超過3億冊。從印刷《字林西報》到目睹《毛澤東選集》出版，這臺“美帝國主義”生產的機器貌似也接受了社會主義教育和改造。不止于此，到了上世紀70年代，編號41456的賚諾鑄排機又參與了“光榮”的援外政治任務。

1960年6月,12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工人黨在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召開會議,會上以赫魯曉夫為首的蘇共代表團指責中共是教條主義。會議期間唯獨阿爾巴尼亞代表團發言維護中共。在當時共產黨執政的國家里,阿爾巴尼亞是唯一支持中國共產黨的。隨著反修斗爭的深入,中共和阿爾巴尼亞勞動黨的雙邊關系也持續升溫。中共進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阿爾巴尼亞勞動黨又是世界上表示支持的唯一執政黨。

“七十年代阿爾巴尼亞鑒于外文字模國際市場價每只五美元，而要求我國政府無償援助。隨即，作為政治任務，落實我廠研制生產，為校驗賚諾字模質量……”引文中的“我廠”指的是上海字模一廠。字模一廠的前身是華豐印刷鑄字所，1915年由喬雨亭、楊孟秋和徐元珍合伙創辦，兩年后，由喬獨資經營。編印的《華豐字表》，隨產品分發各地，風靡全國。

在字模一廠，編號41456的賚諾鑄排機在1973年到1979年期間的任務就是配合研制外文字模的政治任務。但吊詭的是，此時中共和阿爾巴尼亞勞動黨的關系其實已經漸行漸遠。因為得知尼克松要訪華，阿爾巴尼亞的恩維爾·霍查已經對中國憤怒了，他在當時屬于絕密的信件中說“我們認為,你們要在北京接待尼克松的決定是不正確的、不受歡迎的,我們不贊成、不支持你們這一決定。”從此,中阿之間政治分歧日益嚴重。1978年7月29日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中央和阿部長會議致函中共中央和中國國務院。這封信意味著中阿關系的公開破裂，在阿爾巴尼亞看來中國成了比蘇聯還危險的敵人。

中國和阿爾巴尼亞反目成仇公開化后，這份關于阿爾巴尼亞的外文字模政治任務也隨即終止了。這臺誕生于紐約的賚諾鑄排機因為中美關系的改善，終于在1979年停機，被放置于倉庫。這一放就是20余年，直到2001年，入藏上海市歷史博物館。人世間一切，最是耐不得歲月消磨，機器看來也難例外。這臺編號41456的8型西文賚諾鑄排機,當它在紐約新鮮出廠肯定高貴冷艷，現在博物館倉庫向壁則顯得“敦厚”許多。波譎云詭復又瑰麗雄奇的中國近代歷史的消磨工夫豈是等閑。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