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施之昊
昌古碩今
文·圖/施之昊
百年海上藝壇,風生水起、云興霞蔚,至今方興未艾,多少人物你方唱罷我登場,多得是“身與名俱滅”,而很少有幾人能光前裕后、繼往開來成為一代宗師,有萬世仰止之聲名。
吳昌碩毫無疑問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藝術是繼承和創新的典范,在熟悉的傳統筆墨中蘊涵著極其鮮明的個人風格,探索到了在熟悉中找陌生的藝術創新之路。他的藝術世界里有為人津津樂道的石鼓文,有后世如縷不絕的金石繪畫,也有令人望塵莫及的篆刻藝術。他的藝術堪稱翰墨丹青鐵筆不擋。今年正值吳昌碩先生誕辰170周年,我們紀念他能開合古今、飲譽中外,走進他的藝術世界,回顧他的藝術道路,也就中國藝術史的一個縮影。
吳昌碩,生于浙江省安吉縣,1850至1860年的10年間正是太平天國運動席卷浙西的年代,他的童年就是在這樣動蕩的年代里度過的,到1864年他和父親回到家鄉時,吳昌碩有詩云“亡者四千人,生存二十五”。他的母親和兄妹均死于戰亂。在之后的歲月里他開始了漫長的求學和求藝之路。26歲起他先后在蘇州、杭州、湖州、上海等地游學,結交當地名士,其中包括兩百蘭亭齋主的吳云,皕宋樓的陸心源,經學大師俞樾等藝術家和大學者。后得到上海高邕引薦結識海上畫壇領袖任伯年,并于其39歲時得到任伯年所贈《酸寒尉像》。他的藝術生涯可謂是博采眾長、轉益多師,在書法、繪畫、篆刻等領域都有創造性成就,為近代以來公認的“書畫印”三絕的藝術巨匠。
說到吳昌碩的書法,最為人熟知和稱道的就是他的石鼓文。石鼓文原來是記錄秦穆公出游打獵的文字,最初刻在十個鼓形石墩上,因而得名。石鼓文最早的拓本為宋拓,今在東瀛。吳昌碩當時臨寫的本子是由清代阮元摹刻的石鼓文。原來的石鼓文結體方正,在吳昌碩筆下出現了一種左低右高的形狀,使其更具張力和氣勢,尤其是通篇看來有無窮雄力。元代趙孟頫就提出“用筆千古不易,結字因時而異”的理論。吳昌碩恪守中鋒用筆的金科玉律,在結字上大膽嘗試,形成了具有個人鮮明特點又不失傳統書法規范的藝術表現樣式。他的篆書最早得益于楊沂孫,用筆纖細尖俏,不見晚年老辣雄健之感覺,到了他成熟時期的篆書如同參加健美比賽的選手,線條健碩,富有張力,有大張大合、四面開張之氣象。
在乾嘉之后興起的金石考據學到了清末仍舊方興未艾,許多學者、官員都熱衷于此,以至于晚晴書壇洋溢著濃厚的碑學風氣。吳昌碩的篆書也來自其深厚的金石學功底。他在蘇州知府吳云家中遍覽其收藏的古籍碑版,在湖南巡撫吳大澂家中看到了夏商周三代青銅,目力所及均是惶惶重器,這對于其藝術創作帶來了得天獨厚的無窮資源。加上吳昌碩自己收藏之古陶、古璽、古磚均是其師法之參照。他在有些書法作品上常常還會進行考據,使得書法再也不是“雕蟲小技”,而是能夠登堂入室的“雅玩”。
同時,吳昌碩的隸書也同樣顯示出古拙蒼茫的氣韻。他的隸書遵循“篆生八分(隸書古陳八分書)”的傳統,在用筆上恪守中鋒用筆的規范,在隸書筆畫的處理上,一改雁尾的一波三折,使得視覺效果十分古樸雄渾。他的行書一氣呵成、氣貫長虹,在看似亂頭粗服中,不難發現用筆之徐疾和用墨之濃淡,這樣的藝術造詣是其他書家不可企及的。在書法各字體中,行書和草書是最能窺見書家性情的,我們從他的行書之行氣中就很明顯能夠感受到這一股氣勢。不論是隸書、楷書、行書,或是榜書、小楷他的書法出現的雄強甚至是霸悍都是能夠感染每一個觀眾的。這種感覺在他的繪畫和篆刻藝術中同樣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吳昌碩的石鼓文對于其繪畫和篆刻都有很大益處。他的金石繪畫之所以能夠橫空出世,獨樹一幟,基本就是書法的延續。這樣的筆底生花也是趙孟頫提倡的“書畫同源”理論的實踐。
中國畫的歷史源遠流長,早在宋代已經蔚然成風,山水花鳥人物各科均達到了高峰。在長達千年的繪畫傳統中,畫家們極其注重筆墨功夫,這也成為欣賞和評判中國畫高低的重要標準。其中縱橫來回即筆,濃淡深淺即墨。吳昌碩生活的時代正是資本主義在中國得到高度發展的時期,其生活的江浙滬一帶更是名人商賈云集之所在,這批人對于文化的追求也是可想而知。其中有真正迷戀書畫藝術,對書畫藝術有一定研究的愛好者,同時也不乏附庸風雅之輩,在這樣的環境下形成的“海派書畫”就有了雅俗共賞的特征。為了結合當時快速的生活方式,為了迎合市民階層的審美取向,海派繪畫有“金人物、銀花鳥、討飯山水”之說。畫家可以為人畫肖像,那么得到的報酬以金計;海派的花鳥畫大紅大紫,幾筆草草即能成形,畫來迅速高效,報酬也能以銀計;要是畫家創作一張“十日一山、五日一水”,繁復精密的山水畫,可能由于曲高和寡或效率低下最終只能淪為乞丐了。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夸張,卻也能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文化生活的實際。吳昌碩作為海派繪畫的盟主,其畫上也或多或少的存在這樣的特點。
吳昌碩曾經講過“苦鐵(吳昌碩字苦鐵)畫氣不畫形”,這是最能體現其繪畫風格也是最能說明其繪畫格調的評論。元朝倪云林就曾經講過“畫胸中逸氣”,而不是要一模一樣地畫。后來的齊白石也講過“太似為媚俗,不似是欺世,畫貴在似與不似之間”。吳昌碩的山水畫取法石濤最多,曾自云“幾回低首拜清湘(石濤字清湘老人)”。他的山水畫逸筆草草,卻能把握山水特征,其中山水取勢如同其大開大合的書法一樣,我們能見其無窮雄力。吳昌碩的山水畫不多,齊白石曾經在一張吳昌碩山水畫題跋“此老平生山水畫絕少,今年八十一矣,此幅猶題學石濤,其不多畫山水可見”。吳昌碩最為著名的還是他的花鳥畫。花草移情、花草寄興,花鳥畫容易囿于尺幅大小或題材限制,出現靡靡甚至孱弱之氣象。花鳥畫能夠畫出山水之雄健,在方尺天地中也能出現無窮氣象,這是吳昌碩花鳥畫的最大高明之處。在一張梅花上吳昌碩詩云“道心冰皎潔,傲骨山嶙峋,一點羅浮雪,化為天下春”。他自云“梅花手段詩精神”,使得詩文在繪畫上有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在他的花鳥畫中,我們就能夠感到一股雄強之氣撲面而來。他的繪畫完全得益于強大的書法功力,一枝一葉總能見其筋骨,加上獨特的蘸色法,以彩代墨,既提高了繪畫效率,又顯示出艷麗多姿之氣象,極能抓住人的眼神。
文人篆刻發展到清中期涌現出了西泠八家等著名人物,到了清末更是流派紛呈、群星璀璨。吳讓之、趙之謙、徐三庚、胡菊鄰、黃士陵都從古代篆刻中吸取養分,形成了自己的面目,吳昌碩也是這樣博采眾長、轉益多師,在方寸之間獨樹一幟,有了自己的風格,并成為影響最為深遠的一代宗師。他的篆刻吸收了秦漢封泥、鄧石如、錢松等養料,實現刀法、章法、篆法上的高度統一。吳昌碩早年印譜取名《削觚廬印存》,他這樣解釋這本印譜的名字,“削觚見楊子太元;觚,法也,觚而削之,是無法之法。”在“無法之法”中,他從秦漢封泥入手,初步奠定自己的篆刻風格。秦漢時期紙張幾乎沒有流行,當時的印章是鈐在泥巴(封泥)上的,故而陰文(凹進去的文字)印章會在泥巴上出現凸出來的文字。由于鈐印的手法有輕重,所以出現的線條會有粗細之分,印章四周尤其會這樣。吳昌碩就是運用封泥這樣的特點創作自己的作品。后來他自己總結“刀拙而鋒銳,貌古而神虛,學封泥者宜守此二語”。同時,鄧石如、錢松等藝術家也是吳昌碩取法的重要對象。鄧石如提出了“印從書出,書從印入”的理論,拓展了篆刻的領域,也使后人的創作有了正確方向。吳昌碩將自己的石鼓文書法入印,出現了以刀代筆,在印章表現上如同書法效果的完美表現樣式。簡言之,就是刻出來就像寫出了的一樣,這使篆刻有了筆意。吳昌碩六十歲刻的“雄甲辰”三字,幾乎與手書沒有區別。錢松是浙派篆刻的后起之秀,時人評價“此丁(敬)黃(易)后一人,前明文(文彭)何(何震)諸家不及也。”他的篆刻刀法以切帶削,線條見力度亦不失變化,有的甚至還有起伏頓挫之感。吳昌碩取法錢松之刀法如切如削,在印章的線條中飽含筆意,變化無窮。
篆刻之關鍵在于布局。吳昌碩的篆法之精湛、刀法之嫻熟,為其開合布局打下了基礎。為了使漢字在方寸之間能夠得到最美妙的表現,就必須設計印稿,有時幾十易其稿也是家常便飯。吳昌碩深得布局之三昧使其篆刻藝術能夠登峰造極,猶如元帥布陣是三軍得勝的關鍵一樣。布局講究挪移、虛實、屈伸、巧拙、離合、盤錯等方面的要求,吳昌碩在其印章中能夠將這些方面運用得爐火純青,使印章中的文字一氣呵成,渾然一體。比如“湖州安吉縣”幾字,“湖”字的“月”部的豎勾正好成為印章的邊界,“州”字右面的一豎也這樣的安排。安吉兩字合在一格內,使整個印章的文字更加緊湊,也使得印章有神完氣足之感。
吳昌碩堪稱一代宗師,不單單是因為其在書畫印三門藝術門類中均由開宗立派,還因為在他生前生后追隨他藝術風格的藝術家源源不斷,使其藝術能過得到發揚光大。齊白石曾作詩“青藤(徐渭)雪個(朱耷)遠凡胎,缶老(吳昌碩)衰年別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
除了齊白石,在近代藝壇潘天壽、沙孟海、來楚生等大師均受到吳昌碩影響,并通過自己的藝術將他們老師的藝術一代代傳承下去。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