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一個酒店經理的悔與淚

粵東

2014年2月，央視曝光東莞色情行業后，引起世人震驚。隨后，東莞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掃黃行動，大量涉案人員被抓……鮮為人知的是，在東莞色情行業中，竟不乏高學歷男性從業者。李向東就是一所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曾在廣東多家星級酒店做過中層管理，后來在種種誘惑下，他當上了桑拿中心主管，從此人生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

當上桑拿中心主管

李向東大學畢業后不久，和長沙姑娘羅雪虹結婚，1995年生下女兒李婷婷。為了養家，1997年，他只身南下，先后在廣州、深圳多家酒店擔任過部門經理。

2004年夏，經大學同學張強介紹，李向東認識了東莞市常平鎮駿輝大酒店副總經理余天成。對方想挖他過去擔任酒店房務總監，跟他說：“我給你年薪30萬元，再給你辦張酒店VIP終身享受金卡！”

李向東無法抵擋高薪誘惑，不久便辭職來到東莞。簽訂任職合同后，余天成將一張VIP金卡交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大哥不會虧待你！”李向東問余天成那張金卡有什么用，對方笑而不語。隨后，余天成的秘書將李向東帶到了酒店負一層桑拿中心的一間貴賓室。

李向東驚訝地發現，張強正躺在貴賓室的桑拿床上，沖他嚷道：“快過來享受享受！”李向東以為只是正常的沐足、按摩，便躺下邊享受邊和張強聊天。

沒聊多久，張強出去上洗手間，房里只剩下李向東和按摩女黃莉。李向東閉目養神，卻聽黃莉說道：“李總，我們可以開始了嗎？”他睜開眼睛，發現黃莉竟脫得一絲不掛！他頓時明白了那張金卡的特殊之處，慌得連忙坐起來，說：“不用！不用！”可黃莉雙手纏繞著他，不讓他走，還嬌嗲嗲地說：“那可不行，余總和張總吩咐了，如果我不伺候好你，飯碗就沒了。”在黃莉的攻勢下，李向東心慌意亂，最終只好投降……

當天晚上，李向東接到張強打來的電話，張強說道：“老同學，感覺如何呀？”李向東聽了十分尷尬，不知說什么好。張強又說：“這桑拿中心是我承包的，剛開業不久，以后咱倆互相幫襯吧！”李向東一聽，不禁抱怨道：“你這是拉我下水啊！”張強卻打哈哈：“老同學說到哪去了！我知道你有老婆孩子，人又正直，但男人嘛，總得消遣消遣，何必活得那么累？放心，這事就咱倆知道！”被張強拉下水后，李向東羞愧之余，也漸漸放開了。

李向東很快勝任了這份工作，余天成對他的表現很滿意。只是，他發現桑拿中心每天都有不少按摩女往酒店的客房里跑，幾乎有三分之一的住客是來此找按摩女的。作為房務總監，他感覺壓力很大——萬一被人投訴，公安前來檢查，他避免不了責任。

因此，2005年年初，公司管理層開會時，李向東當著酒店董事長及數位董事等高層領導的面，提出了凈化客房人文環境和相關配套服務，領導們表示十分贊同。會后，余天成卻專門找他溝通，說：“你的建議挺好，出發點也是對的，但東莞酒店業競爭越來越激烈，如果沒有桑拿中心，酒店恐怕就開不下去了。在東莞，酒店業的競爭，重點在于桑拿中心等地下色情業的競爭，否則只有關門。”了解到殘酷現實后，李向東再也沒有跟領導提及凈化酒店環境的事。

2006年年底，桑拿中心的“媽咪”辭職了。余天成一時找不到可靠的人選，干脆讓李向東兼任“媽咪”。李向東連連推辭：“不行，我怎能做這個？”張強卻告訴他：“在東莞，‘男媽咪多得很，這可是一份美差呀！”張強許諾，給李向東20萬元年薪。想到這樣一來，總年薪就高達50萬元，李向東答應了。隨后，他將工作重心轉移到了桑拿中心。

在“莞式服務”中為虎作倀

2007年5月的一天，余天成和張強找到李向東說：“現在桑拿中心生意不錯，但有些單調，我們得搞出些特色來，才能勝人一籌！”三人絞盡腦汁，最后，張強一拍腦袋：“制造業不是流行ISO標準么，我們也來搞個ISO標準，怎樣？”余天成覺得很有創意，吩咐李向東盡快落實。

在張強的指導下，李向東很快初擬了一套按摩女服務標準細則。可他擬出的細則，張強很不滿意：“不行，項目不新鮮，也太少，而且語句干巴巴的，沒有一點想象空間，這哪能吸引顧客？”

于是，張強叫來負責酒店宣傳的策劃專員，最終制定了“沐浴”、“艷舞”、“特技”等六大項目，每個項目中又包含多條細則……

接著，李向東開始給按摩女們正式培訓。課室設在酒店附近一間封閉式廠房里，分批培訓，每次二三十人。十幾天的魔鬼教學，強度比工廠技工培訓還大，有個新來的按摩女，培訓完后雙膝都磨破了皮……

經過培訓，按摩女們的“服務質量”大大提高。一天晚上，李向東親耳聽到有個客戶在走廊的角落里給朋友打電話：“真不錯！價錢貴不了多少，但比廣州、深圳的水平高多了！你有機會也來玩玩！”當然，李向東也接到過客戶的投訴，說按摩女笨手笨腳太程序化。為此，李向東不斷完善并嚴格執行按摩女服務后的評估制度，根據顧客對二十余個服務細節的事后評議，來決定對按摩女的獎懲。

這種特色服務，讓張強的桑拿中心迅速火了起來，來酒店入住的旅客絡繹不絕。2007年年底，李向東手下的按摩女達到了一百多名，他們這種ISO式的服務標準，美其名曰“莞式服務”。不過，效仿者越來越多，為了提高競爭力，張強甚至帶李向東出國參觀學習了泰國浴，以及通過日本成人視頻片段等方式進行教學。

隨著市場競爭白熱化，李向東越來越感覺到山外有山。2008年6月的一天晚上，他聽說樟木頭鎮一家酒店，竟然讓按摩女在T臺上穿著三點式內衣走秀，明碼標價地讓坐在臺下的顧客自由選擇。他告訴張強后，張強立即讓他借鑒，并說：“他們搞三點展示，我們就搞裸體表演！”

按照張強的吩咐，李向東第二天晚上就在桑拿中心大廳搭起了一個小T臺，然后讓穿著性感、甚至一絲不掛的按摩女們分為九人一組，分批上臺展示。每個按摩女胸前都掛著號牌，01～02表示1000元～2000元，03～09表示300元～900元。

按摩女們每月的收入普遍都有一萬多元，有的甚至高達兩三萬元。而李向東除了余天成和張強發給他的薪水，另外還能撈不少錢，比如業績提成、按摩女們平時上貢給他的好處費等。一次他過生日，就收到了手下按摩女們兩萬多元紅包，其中最大的一個里面裝了6000元。

短短四年時間，李向東就掙了300多萬元，張強、余天成等人就更不用說了。“莞式服務”讓李向東財色雙收，但也迷失了自我——那些年，他一直不敢把自己的真實工作情況告訴家人，甚至不敢接妻子和女兒到東莞游玩。每次回長沙，他也難以靜下心來陪家人，夫妻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永遠忘不掉心中的傷痛

李向東的良心倍受煎熬。在東莞，按摩女流動性非常大，有很多是工廠妹轉行來的，她們原本都很單純善良，為了錢被騙做了按摩女，往往干不了多久就想收手。但是，張強為了保證充足的資源，會想方設法困住她們。李向東有時都看不下去，可為了自身利益，他不得不充當幫兇。

2009年年初，隨著“莞式服務”越來越猖獗，風險也頻頻出現，李向東手下的一名按摩女在酒店房間里被嫖客用刀片割喉致死。

如此猖獗，必然引來嚴厲打擊。以前，張強的桑拿中心也曾被搜查過，但因有余天成等大老板撐腰，每次搜查都安然過關。但在2010年5月的一次搜查中，張強的桑拿中心全軍覆沒，駿輝大酒店也被停業整頓，張強、李向東和當場交易的按摩女、“嫖客”都被抓走。為了免去牢獄之災，李向東和張強不得不花錢打點，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拘留所。

李向東雖然重獲自由，但妻子羅雪虹得知他這幾年所干的工作后，憤然提出了離婚。李向東自知理虧，只好答應。羅雪虹要走了女兒、長沙的房子和幾十萬元存款。而李向東在東莞這些年，雖說賺了不少錢，但花費也很大——打麻將經常成千上萬地輸，后來又被張強忽悠入股桑拿中心，多次投錢用于擴張，沒想到被查封后全都打了水漂。因此，離婚后，他身上只剩下幾萬元和一輛小車。

妻離子散，李向東追悔莫及。2011年年初，他痛定思痛，來到深圳龍崗，在一家港資企業做培訓主管，月入一萬元。盡管與以前在東莞的高收入相比差很遠，但他覺得離開那種污濁的環境后，心里好受多了。

然而，2013年6月的一天，李向東突然接到前妻羅雪虹的電話，說女兒李婷婷在東莞黃江鎮某酒店被人逼迫做了按摩女！他如遭雷擊，趕到該酒店后，反復交涉未果，最后報了警才將女兒救出。

原來，九年前，李向東到東莞工作后，就很少回家，偶爾和妻子相聚又總是吵架，這嚴重影響了女兒的成長。李婷婷變得越來越叛逆，不服母親管教。2010年，李婷婷初中畢業時報考了一所三流藝校，堅持要做模特。2013年5月，李婷婷和幾個女同學到廣州實習時私自接活，被人騙到東莞黃江鎮走秀，結果被逼賣淫！

“惡有惡報，這就是命啊！”面對女兒的遭遇，李向東痛心疾首！但更大的打擊接踵而來，李婷婷被羅雪虹帶回長沙后，整天被人指指點點，不堪重壓的她竟在家中割腕自盡了。

噩耗傳來，李向東頓覺天旋地轉！他趕回長沙，想給女兒處理后事，悲憤交加的羅雪虹卻不讓他進門。此后數月，他都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2013年年底，由于精神不振，工作效率差，他被老板辭退，從此失業。2014年年初，情緒低落的他去醫院檢查后，發現自己得了抑郁癥……

2月10日，央視曝光東莞色情服務業，隨之引發當地有史以來最強規模的掃黃行動，李向東聽說后拍手稱快。日前，他向筆者傾訴時稱，原本以為隨著時光的流逝，他可以忘掉那段丑惡的人生，可是女兒的離去卻讓他永遠忘不掉心中的傷痛。此時，他最大的希望是這次掃黃行動能將臭名昭著的“莞式服務”斬草除根，不要讓更多家庭因此破碎，這，也是他不惜自曝家丑的初衷。（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