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超
公訴環節檢察官客觀義務的實踐困境及其破解
——以Z市2009-2012年輕罪重判抗訴案件為切入點
文◎王 超*
檢察機關作為我國的法律監督機關,負有維護法律統一正確實施之責,以實現公平正義為價值追求,因而檢察官負有堅持客觀立場、忠于事實真相、追求客觀公正的義務,即檢察官客觀義務。而最能彰顯檢察官客觀義務的無疑是檢察機關為被告人的利益而提出抗訴。下文從Z市檢察機關近年來輕罪重判案件抗訴的調研入手,分析檢察官客觀義務的實踐困境,并嘗試提出破解路徑。
(一)基本情況
2009年至2012年,Z市各縣、區院共提起抗訴66件,其中2009年9件,2010年22件,2011年25件,2012年10件;市院支持抗訴61件,二審已判決59件,法院采納抗訴意見36件。在所有抗訴案件中,檢察機關對人民法院輕罪重判案件提出抗訴的有8件,占全部抗訴數的12.12%。其中,2009年1件,2010年2件,2011年1件,2012年4件。8起抗訴案件中,有5件因一審法院適用法律錯誤導致量刑不當,2件因一審法院定性錯誤導致量刑不當,1件純屬量刑不當。這8起案件經抗訴后均獲得法院改判,其中4件改為免予刑事處罰,4件由重改輕,且減輕幅度較大。
2009年以來Z市檢察機關為改進抗訴活動實施了以下舉措:一是拓展抗訴工作發現機制,結合本地實際于2009年2月制定了備案審查制度,強化了上級公訴部門對下級公訴部門的指導和監督;其中一方面把法院對量刑建議的采納情況納入刑事判決/裁定審查的內容,并將其作為是否啟動抗訴程序的考量因素之一。另一方面,加強對基層院所辦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監督評查,建立了定期巡回檢查與不定期抽查相結合的案件評查機制。其中,2010年的趙某盜竊案是Z市檢察機關通過備案審查發現,2012年的兩起未成年人案件是通過案件質量檢查發現。二是優化抗訴工作激勵機制,考評機制淡化對抗贏率的要求,綜合考慮影響案件結果形成的多重因素評判抗訴效果;對提抗行為只做“加法”不做”“減法”,消除基層院抗訴顧慮,鼓勵審判監督。2010年的刁某、王某、房某強迫交易案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提出抗訴的。在該案中,一審法院對三被告人均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對王某、房某適用緩刑。檢察機關認為該判決雖然對三被告人的刑罰執行方式作了區分,但主刑完全一致,沒有體現出主、從犯區別對待,違背了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遂提出抗訴,二審對王某、房某予以改判。
(二)數據反映檢察官客觀義務落實依舊面臨困境
透過輕罪重判抗訴案件可折射出檢察官客觀義務的實踐現狀。雖然調研顯示,Z市檢察機關在通過強化輕罪重判案件抗訴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方面做出了一定的成績,尤其是通過體制機制建設使輕罪重判案件抗訴成為一項常態化工作機制。但是嚴格按照客觀義務比照,檢察機關的履職行為仍然面臨難以克服的困境,即檢察機關雖以客觀義務為宗旨,但在實踐中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而容易滑向一方當事人之立場。
第一,從輕罪重判案件的形成因素看,在部分案件中,檢察機關的不當履職也是導致輕罪重判的原因之一。在八起輕罪重判案件中,可完全歸責于法院的有四件。在其余的四起案件中,除一審法院因適用法律錯誤導致量刑不當外,提起公訴的檢察機關訴訟過程中也存在不當履職的情況:
其一,部分案件中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缺位或本身就不當。Z市兩級檢察機關自2010年1月份開始在一審公訴案件中實行量刑建議制度。但是仍然存在不提量刑建議或所提量刑建議偏重的情形,為輕罪重判埋下隱患。
[案例一]2010年的趙某盜竊案。趙某系一汽車美容俱樂部的員工,一日其同事在一位客戶的汽車吸塵后將車鑰匙和遙控器交給趙某,由趙某幫忙把車停在路邊。趙某把車停在路邊后就把車鑰匙和遙控器放回店內,忽然產生盜竊之念,遂趁無人注意,取走車鑰匙和遙控器啟動車輛,駕車該車離開俱樂部并關閉了手機。趙某駕車駛出一段距離后,害怕罪行暴露,又開車返回俱樂部,被在店內守候的公安人員抓獲。
在該案中,檢察機關和一審法院都認可趙某的行為屬于盜竊中止,檢察機關建議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并適用緩刑,而一審法院卻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實際上,趙某盜竊中止且沒有造成損失,依據《刑法》第20條第2款的規定應當免予刑事處罰。經抗訴后,二審法院判決趙某構成盜竊罪,免予刑事處罰。雖然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對法院沒有強制約束力,法院裁判結果也未必采納量刑建議,但是量刑建議本身傳達了檢察機關的量刑預期,對法官的裁判勢必產生一定的影響。有時檢察機關可能出于“高提低判”的公訴策略,而故意提出較高的量刑建議,[1]但這也極可能會誤導法官的裁判,導致量刑偏重。此舉顯然讓檢察機關背離了客觀公正的立場。
其二,部分檢察機關怠于不起訴而偏好起訴,客觀上造成了本可在審查起訴階段終結的程序被拖延到審判階段甚至二審,造成了司法資源的耗費和當事人權益的侵損。
[案例二]2012年的左某交通肇事案。左某(作案時17周歲)酒后駕駛汽車行駛至本縣某一路口時,與同鄉行駛的李某駕駛的無牌號二輪摩托車發生碰撞,造成兩車受損,李某受傷,后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經Z市公安局交警支隊某大隊認定,左某承擔事故主要責任。案發后左某主動打電話報警,并在現場等候公安機關到來,在本案辦理過程中積極賠償了相關損失。檢察機關認為左某構成交通肇事罪,提起公訴,并提出有期徒刑六個月到一年的量刑建議。一審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一審判決后,左某沒有提出上訴,檢察機關也未提出抗訴。上級檢察機關在同年的案件檢查中發現該案,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應當免予刑事處罰,遂要求原檢察機關提出抗訴。后二審法院改判左某構成交通肇事罪,免予刑事處罰。
在2012年辦理的四起輕罪重判抗訴案件中,有三起案件的被告人系未成年人,除左某交通肇事案外,還有趙某某盜竊案、袁某、李某敲詐勒索案。后兩案的被告人與案例二中的被告人情形類似,均系未成年人,且有自首情節,有悔罪表現,依司法解釋應當免于刑事處罰,且對此種案件檢察機關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而檢察機關卻提起公訴,法院居然還對上述被告人判處了刑罰。原因在于,檢察系統內對不起訴案件控制過嚴且程序繁瑣,遂對此類可訴可不訴的案件一訴了之。倘若檢察機關起初就對上述幾名被告人作出不起訴決定,則無需再啟動審判監督程序,被告人的合法權益也可獲得最大限度的維護。
第二,從此類案件的抗訴啟動機制來看,部分檢察機關存在選擇性抗訴的情況:
其一,單純從輕罪重判案件來看,當判決出現不公時,不能及時發現和主動行使抗訴權。在八起輕罪重判抗訴案件中,有四起案件的原審被告人經改判后被免予刑事處罰,但這四起案件并非檢察機關主動提出,而是上級檢察機關在備案審查和對案件監督評查中發現后要求原檢察機關提出抗訴。通過將主動提出抗訴的四起案件和被動提出抗訴的四起案件對比發現,在檢察機關主動提出抗訴的案件中,多為檢察機關認定的事實或定性被法院改變,或法院的量刑與檢察機關的量刑存在較大差異的案件;而被動提出抗訴的案件中,法院判決的量刑均在檢察機關量刑的幅度內。
[案例三]2009年的劉某搶劫、強奸案。劉某酒后為實施強奸的目的,翻墻進入本村婦女趙某某的家中,采取毆打、威脅等手段,欲行強奸,因其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得逞。之后臨時起意,搶走被害人隨身攜帶現金300元。檢察機關指控劉某犯強奸罪(未遂犯)和搶劫罪,但未指控入室搶劫。一審法院判決認定劉某入室搶劫,判處其犯搶劫罪,處有期徒刑十年,犯強奸罪,處有期徒刑三年。檢察機關主動提出抗訴,二審法院改判劉某犯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犯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而在2010年趙某盜竊案、2012年的袁某、李某敲詐勒索案、2012年的左某交通肇事案、2012年的趙某某盜竊案中,該四起案件的一審判決對被告人的量刑基本都在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范圍內,檢察機關對一審法院的判決也未能及時、主動的提出抗訴。原檢察機關未能主動提出抗訴有多方面原因,一是檢察機關判斷是否提出抗訴往往根據起訴時自身對案件的量刑預期,如果判決在預期范圍內則不考慮抗訴為,如果判決超出量刑預期則可能提出抗訴。但是倘若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本身就是不當的,那么其判斷法院判決是否合理的依據也就失去準確性。二是出于“面子”的考慮,不愿承認先前起訴行為或量刑建議的不當,即使明知法院判決并不合理,但為繼續掩蓋先前行為失誤而不愿抗訴;或不愿傷害了法檢兩家的關系。有時候法院相應判決的做出也是檢察機關協調的結果。
其二,從全部抗訴案件數來看,抗輕多而抗重少仍是客觀現實。盡管Z市檢察機關每年都會有輕罪重判抗訴案件,但輕罪重判案件抗訴數仍然占絕對少數。2009年1件,占當年全部抗訴案件數的11.11%;2010年2件,占當年全部抗訴案件數的9.09%;2011年1件,占當年全部抗訴案件數的4.00%。而2012年比較特殊,出現了4件,主要是因為當年Z市檢察機關公訴部門對下級院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開展案件質量檢查,發現了三起符合抗訴條件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如果當年不開展案件質量評查,可能也只有一起輕罪重判案件。這也間接說明,輕罪重判抗訴的案源可能很多,但真正進入抗訴程序的卻很少,檢察機關選擇性抗訴的情況依然存在。
(一)檢察官在三角形訴訟結構中的基本職能導致檢察官容易滑為一方當事人角色
從檢察機關的產生歷史和現代法治國家司法制度以及我國一直以來的司法實踐來看,檢察機關的首要任務都是代表國家追訴犯罪。[2]這就決定了公訴環節檢察官的首要職能代表國家控訴犯罪。從訴訟架構的角度講,檢察機關的打擊犯罪的這種首要職能,是由“控、辯、審”組成的訴訟模式所決定的。刑事訴訟的過程本質上就是國家對犯罪分子追訴的過程。在實施糾問主義的古代中國和中世紀時的歐洲,法官主要履行了追訴犯罪的職能,既行使指控權又行使裁判權,多重身份集于一身,容易造成冤假錯案。檢察官制度創制之后,犯罪追訴權由檢察機關行使。法官糾問式的訴訟結構發展為現代的由檢察機關、辯護人、審判機關組成的三角形結構。在現代訴訟結構中,檢察機關承擔指控犯罪的職能,辯護人履行為犯罪人辯護的職責,而審判機關則居中裁判。檢察機關在訴訟結構中的地位、職能直接決定了檢察官在訴訟過程中是一種積極的指控犯罪的思維,其一切工作的最終目的就是實現對犯罪者的懲罰。所以檢察官有意無意將自己定位為打擊犯罪的先鋒,容易將自己置于犯罪人的對立面,進而影響對案件的客觀審查和正確的定罪科刑。譬如,檢察官提出的很多量刑建議都要重于法院最終的量刑,這導致的結果就是,檢察官往往側重于重罪輕罪的審查及抗輕不抗重的偏好。對Z市的調研已經表明,2009年至2012年,Z市各縣、區院共提起抗訴66件,檢察機關對人民法院輕罪重判案件提出抗訴的有8件,占全部抗訴數的12.12%;而因一審法院判輕而提出抗訴的卻占了87.88%。
但檢察官畢竟是國家和公共利益的代表,而不是一方當事人。檢察官行使追訴權的根本目的是通過懲罰犯罪實現對公平正義的維護。雖然各國對檢察官的定位不同,但在這一點上,兩大法系是達成共識的。在奉行當事人主義的美國,也要求檢察官承擔尋求正義的職責。檢察官客觀義務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防止檢察官因擔當訴訟結構的一方而滑落為狂熱的犯罪打擊者,從而背離了法律守護人的職責。[3]但是檢察官客觀義務的產生并沒有成功調和檢察官身上的兩種職能沖突。因為檢察官的控訴犯罪的職能需要依靠在訴訟結構中的角色來實現,而其法律守護人(或人權衛士)的職能卻要求超脫訴訟角色。檢察官的兩種職能在訴訟結構上的必然沖突僅靠帶有職業倫理意味的檢察官客觀義務難以調和。
(二)檢察系統內部的過分鉗制影響了下級檢察機關的客觀獨立性
從檢察權的運行邏輯來看,檢察權的運行應當受到至少四個方面的限制:檢察系統外部的權力制約(包括公安機關、法院等)、上級檢察機關的制約、檢察機關內部不同部門的制約(如自偵部門、偵查監督部門、公訴部門之間的制約)、民眾的制約(案件當事人、其他民眾)。但從實際效果來看,呈現出外部制約乏力、內部分權制衡不徹底、公民權利萎縮,檢察系統內部鉗制過重的局面。其中,上級檢察機關對下級檢察機關的過多鉗制制約了下級檢察機關行使職權的客觀獨立性,其最明顯的一點就體現在上級檢察機關對下級檢察機關的考核方面。
以不起訴制度為例,我國的不起訴率普遍偏低,“尤其對相對不起訴的使用控制更嚴,使用很少,部分省、市相對不起訴的使用率控制在4%到5%。”。[4]出現這種局面的主要原因在于檢察系統內部對不起訴案件的控制。一方面相關刑訴規則對不起訴決定的啟動設置了復雜的啟動程序。刑事訴訟法規定不起訴決定由檢察長決定,但是2012年修訂之前的 《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將作出不起訴決定的主體進一步限縮為檢委會,進而提高了不起訴決定的主體層次。另一方面有的地方對不起訴案件決定把關過嚴,要求下級院在作出不起訴決定前要向上級請示匯報,還將“捕后不訴率”作為一項考核因素。對不起訴決定過于嚴格的限制抑制了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決定的積極性,導致檢察機關為圖省事、少麻煩對可訴可不訴的案件一訴了之。譬如,在Z市調研中的2012年的袁某、李某敲詐勒索案、2012年的左某交通肇事案、2012年的趙某某盜竊案中,對這三個案子的被告人都可以做出相對不起訴。因為這三個案子的被告人均為未成年人,所犯罪行應當判處的法定刑系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且具有自首或范圍未遂的情形,其行為特征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7條的規定。但檢察機關也可以做出起訴決定,因為根據《刑事訴訟法》173條的規定,檢察機關對于犯罪情節輕微,對于免于刑事處罰的,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這意味著,對此種情形,檢察機關也可以作出起訴決定,起訴與否的裁量權在檢察機關。毫無疑問,從理性人的角度,一訴了之要比作出不起訴簡答省事的多。
除此之外,抗訴、審查逮捕等工作的開展都要受上級機關極大的制約,特別是考核的制約,導致下級檢察機關有時開展工作不得不有所顧慮。
(一)觀念層面:應淡化角色沖突,分清角色層次,把檢察官客觀義務作為公訴工作的一項基本原則
檢察官法定職能上的沖突被稱為“角色沖突”。這種角色沖突一直是羈絆檢察官客觀公正履職的深層原因之一。但不能過分宣揚或夸大這種沖突,否則不利于解決檢察官客觀義務的實踐困境,因為這會成為檢察機關或檢察官逃避客觀義務的借口。從法律職業共同體的角度,無論是職業性質、法律思維、價值追求,檢察官與法官都是一致的。因而檢察官完全可以像法官一樣處于客觀公正的立場。因此,淡化角色沖突,著力防止角色錯位,才是檢察理論和實踐應當關注的重點。
從檢察官的發展史來看,檢察官制度之所以被創設,乃在于通過訴訟上的分權和對警察活動的控制達到維護法制、保障人權之目的。[5]可見,控訴者角色和法制維護者的角色是檢察官與生俱來的兩個基本角色。但這兩個角色并不處在同一維度或同一層面上。控訴者是工具主義角色,法制維護者則是價值主義角色。就公訴環節而言,檢察機關的首要任務仍是控訴犯罪。法制的維護、人權的保障則必須依賴警察、檢察官、法官三者的相互制約與協調配合共同促成。因而難以期待檢察官充當人權斗士或第二辯護人。
在公訴檢察官身上,這兩種角色的層次性更加明顯:公訴人在法庭上對犯罪嫌疑人的指控和與辯護人的唇槍舌劍,使得其打擊犯罪之先鋒的形象十分鮮明。而檢察官所有行為之價值歸屬——維護法治精神與公平正義,反倒容易被忽略。事實上檢察官正是通過指控犯罪使犯罪嫌疑人獲得應有的懲罰來實現維護公平正義的目的。可見,依法指控犯罪是公訴工作的出發點,而依法保障人權、維護公平正義則是公訴工作的落腳點。檢察官的兩種角色反映了檢察工作不同層面的追求,因而可以兼容。但是檢察官的兩種追求最容易在具體的案件和具體的犯罪嫌疑人身上產生沖突,解決的路徑是應把檢察官客觀義務作公訴工作的一基本原則,時刻檢視公訴活動,防止角色錯位。
(二)技術層面:養成雙向判斷思維,促進執法思維轉變和公訴活動規范
公訴環節檢察機關的職能主要有審查起訴、派員出庭公訴、判決審查、提出抗訴、訴訟活動監督等,但這些活動基本可以區分為兩類活動:一類是裁量性活動,另一類是證明性活動。審查起訴階段就是裁量性活動。在這一階段檢察官要對偵查機關移送的案件證據進行判斷、取舍,對案件事實作出認定,并根據法律規范判斷是否構成犯罪以及構成何罪。對于證據能夠證明犯罪嫌疑人構成犯罪的則作出起訴決定,對于證據不能證明犯罪嫌疑人構成犯罪的可以退回補充偵查,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以終結訴訟程序。特別是在案件存疑的情況下,公訴活動的裁量性就更加明顯。可見檢察官并不是處于當事人地位上的一方主體,而是具有一定裁量權和決定權的準司法官。這就要求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官不能將自己置于偵查機關的同盟者和犯罪嫌疑人的對立面,而應當處于中立、客觀的立場審查判斷證據、聽取犯罪嫌疑人的辯解。這也意味著檢察官的思維不能僅具有單向性的入罪思維,還應當具有反向的出罪思維。即檢察官在審查起訴階段應當從犯罪嫌疑人可能有罪和可能無罪兩個角度分別審查、判斷、收集證據、認定事實、適用法律。
當案件起訴到法院以后,檢察官作為審判活動的一方主體參與訴訟。此時檢察官代表國家出庭公訴,通過出示證據、發表公訴意見等方式證明被告人構成犯罪,是一種典型的證明活動。即便如此,客觀義務要求檢察官不能窮盡手段追求勝訴,反而要求他要從 “證成”和“證偽”兩個方面分別論證被告人構成犯罪。即既要正面論證被告人構成犯罪,又要反面論證被告人不構成犯罪的理由不能成立。而當對判決進行審查以及決定是否提出抗訴時,檢察官應當從法律監督者的角度全面考慮,而不能僅基于犯罪追訴者的立場出發。
這種從“入罪”和“出罪”兩個對立角度雙向審查和從“證成”和“證偽”兩個方向分別論證的思維模式就是檢察官需要具備的雙向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破除了檢察官思想上對偵查機關的趨同性和依賴性,突出了檢察官對偵查行為的審查和監督,有利于全面收集證據、正確認定事實、準確適用法律。
(三)制度層面:通過體制機制建設促進檢察官客觀義務制度化
不能僅僅將檢察官客觀義務理解為引導檢察官參與司法活動的思想理念,而要把檢察官客觀義務落實為一套規制檢察官行動的訴訟機制,讓檢察官客觀義務成為一項由各種制度承載的司法原則。為此,需要破除制度束縛,建構促進檢察機關履行客觀義務的內部鼓勵機制、外部制衡機制和檢察官違背客觀義務時的不利后果承擔機制,將檢察官客觀義務制度化。
2012年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和刑事訴訟規則從制度層面對檢察官客觀義務作出了進一步的規定。如在證據方面,規定了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要予以排除、對偵查人員非法取證行為的調查和糾正權、對證據合法性的證明義務等;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益保障方面,規定了檢察機關的羈押必要性審查義務、訊問過程要做全程錄音錄像、傳喚和拘傳犯罪嫌疑人要遵循限制性規定等;在程序方面,還對檢察機關的撤回起訴權作出了限制,要求檢察機關應當在撤回起訴后30日以內作出不起訴決定。可見,檢察官客觀義務的制度化已經成為立法趨勢。
實踐中一些地方也對檢察官客觀義務的制度化做出了一些有益的探索。通過對Z市調研發現,近年來Z市檢察機關在大力宣揚檢察官客觀義務理念的同時,還注重對檢察官客觀義務實現機制的建設。譬如Z市檢察機關公訴部門內部取消將抗贏率作為判斷抗訴成功標準的做法,破除考核機制對抗訴工作的束縛,充分釋放下級檢察機關自由履職的空間;要求聽取被害人及其近親屬意見、聽取辯護人意見,提高量刑建議的科學性;在刑事判決/裁定審查時,要求審查人員既要以量刑建議為參考,又要超越控方角色,從客觀中立的第三方角度審查;在執法辦案過程中推行辦案紀律告知制度、當事人權利義務告知制度、當事人對執法辦案評議制度等,敦促檢察官客觀公正履職。經過上述工作,Z市檢察機關公訴隊伍的辦案水平進一步提升,檢察官客觀公正義務也獲得有效落實。
最后,筆者對檢察官客觀公正義務的制度化建設提出幾點建議:一是進一步優化績效考核機制,最大限度減少考核任務對檢察官客觀公正履職的羈絆,最大限度挖掘考核制度對檢察官客觀義務的正能量。二是建立正確的錯案評價體系,科學界定錯案標準、錯案范圍,正視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在職能定位、信息掌握、觀念認識等方面的差異,充分認知無罪判決存在的多因性。三是有必要進一步強調檢察官的訴訟關照義務,如告知當事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申請對非法證據予以排除、申請證人出庭作證等權利,告知當事人訴訟過程進展情況等。四是有必要進一步深化法律援助制度,特別是審前法律援助制度,從擴大援助范圍、落實審前指定辯護規定、提升援助效果等方面為犯罪嫌疑人切實提供權利救濟,以形成對控訴權的有效制衡。五是有必要建立對檢察官違背客觀義務的不利后果承擔機制,譬如在審查起訴階段對指定辯護制度的違背、對犯罪嫌疑人訴訟關照義務的違背時檢察機關和檢察官應當承擔相應不利后果。
注釋:
[1]學者的調研顯示,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與實際判決相比有偏于重刑的傾向,法院對被告人的量刑具有“集聚效應”,即被告人的最終量刑都分布在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刑度的下線周圍和量刑建議刑度的中間線周圍。參見蘇鏡祥:《量刑建議實證分析——以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采納率為對象》,載《政治與法律》2013年第2期。
[2]參見陳衛東:《我國檢察權的反思與重構——公訴權為核心的分析》,載《法學研究》2002年第2期。
[3]參見林鈺雄:《檢察官論》,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22-23頁。
[4]樊崇義、馮中華、劉建國:《刑事起訴與不起訴制度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26頁。
[5]同注[3],第6-9頁。
*山東省濱州市人民檢察院[256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