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開店

相裕亭

小學校放學以后，伍得家的小店就會緊跟著熱鬧一陣子。隨之，就冷清了。

伍得家的小店，專營廚房、衛生間的洗面池、坐便器，以及各種品牌的地板磚啥的。孩子們光顧他家的小店，是奔著他家門口的棒棒冰、花臉大雪糕來的。伍得坐在門旁一把破舊的藤椅上，守著一個標有北極熊圖案的大冰柜，迎候著嘰嘰喳喳的孩子們，也迎候著那些前來接孩子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以及年紀尚輕的爸爸、媽媽們。他們大都提前來到校門口，在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守望著。那樣的時候，伍得家的小店，自然就成了他們的落腳點。

伍得與那些見天都來接孩子的家長們熟了。時而，他們來遲了，孩子們也懂得到伍得家的店里去等候大人來接。由此，伍得家的小店每天都有異常熱鬧的時候。伍得的兒子有些煩，尤其是下雨天，老人、孩子們都鬧哄哄地涌到他家的小店里，正常生意都不好做了。伍得可不那么看，伍得教導兒子，說那些孩子及孩子的家長，每天都到他們家的店里來，無形中是在給他們家的小店做廣告。

事實證明，伍得的思想陳舊了。現在是信息時代，兒子早把店里的貨物信息發至網上以及客戶的手機里了，哪里還用得著顧客們口口相傳地做廣告。

伍得的兒子省師院畢業，到南方打拼了兩年，感覺外面不是那么好混，領著媳婦返回來，接手了父親經營多年的這家廚衛店。剛開始，伍得看到兒子、媳婦整天縮在屋里玩電腦，還有些不放心。沒料到，他們在網上攬到一家“金佛山”品牌廚衛的獨家經營權，足不出戶，就有訂單寄來傳去。抽支煙的工夫，就把生意做成了！這可是伍得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天晚上，兒媳小汪把飯菜端上桌，一家人正準備吃飯時，兒子的電話又來了。聽話音是個熟人，兒子一開口，就埋怨對方，昨晚在“鳳仙樓”你怎么提前跑了呢！對方在手機里說什么，伍得沒有聽到。但伍得知道兒子上手經營小店以后，是動了腦子、下了本錢了，小縣城里的同學、老鄉中，但凡是身上帶點光環的，他都求到了、請到了，這一點，兒子確實是比他伍得做得好！做生意嘛，要的就是人氣，大家都來捧你的場，生意自然就會紅火起來。

這不，父子倆坐在飯桌前，生意就送上門了，對方問：“你那個‘金佛山牌的洗面池，多少錢一個？”

兒子一下記不起來了，他把手機移開耳邊，高聲沖著廚房里喊：“小汪，‘金佛山的那個洗面池，多少錢一個？”

小汪隔著廚房的玻璃門，回一句：“兩千六。”

對方略頓一會，看樣子電話那端，有人與其商量什么。隨之，對方挺干脆地回復，說：“要80個。”兒子說：“要這么多，哪里用？”對方說：“直接送到福利院。”兒子隨手在一張小紙片上記下：80個，福利院。

伍得順口問了一句：“你那個‘金佛山牌的洗面池，進購價是多少錢一個？”

兒子沒說上來，兒媳小汪圍著花圍裙，端一盤小魚燒豆腐，正好走到桌前，說：“進價2300，零售出去是2600，每個加300。”

伍得沉默半天，說：“賠了！”兒子說，每個賺300，80個，三八兩萬四，怎么賠了呢？伍得呷一口酒，頭都沒抬，仍舊說：“賠了！”

兒子、媳婦對對眼睛，不曉得是怎么賠的。

伍得說，你進價2300，零售2600，每個賺300，那是現金支付，賣一個，凈賺一個。可你現在是與政府部門打交道，首先你要墊資，幾十萬的現金，你要先付給供貨方。其次是使用方不是一次性地付給你現金，他們還要扣留你一部分使用維護費，如同高檔小區的住房維修費一樣，預留在小區物管手里，不到一定的年份，你拿不回來。另外，還有人情賬這一塊呢，你那個民政局辦公室的同學白幫你了？你不給人家一點回扣？給多少，那么大的一筆生意，你三千、五千的拿得出手嗎？還有，你那個同學的上司呢，要不要去見見人家，空著手去？至少要提幾瓶酒、帶兩斤茶葉吧，適當的時候，是不是還要請他們吃頓飯。否則，人家后面再有類似的買賣，還會再找你嗎？

兒子一聽，有點發懵，兩眼巴巴地看著父親，又看看旁邊一臉無奈的媳婦，半天說了一句：“這么說，這筆生意不能做？”

伍得說：“你已經答應人家了，怎么能說不做呢？”

伍得說，做生意要講誠信，賠就賠吧，權當你交了一次學費，記住，下回再與政府部門打交道，你把價格翻一番就行了。

兒子沒再言語，目光落到飯桌上那杯混濁的啤酒上，沉思了一會，慢慢伏下身，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3）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