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獎·通知

辛羽

我進(jìn)去時他正端坐在那張高背的辦公椅上，身體微傾，望著掛墻上的超薄的電視機(jī)。

“來！”他晃動著手握的遙控器打招呼：“快看！”

屏幕上六七個四五歲的黃皮膚黑頭發(fā)的小孩，分別不同的姿勢，以流利的英語交談，輪番發(fā)表意見。

“你聽，”他的語速一貫的平緩，那種學(xué)標(biāo)準(zhǔn)華語卻使用生澀的拿腔捏調(diào)，“他們說得多好啊！”

我沒搭腔，我尋思他的“好”是指小孩們英語流利，還是內(nèi)容精彩？

而我來是要報告一個受獎通知的。正操心自己的不明就里，忐忑著該如何向他解釋清楚。

我把文件擺到他面前，他目光卻還專注在墻上。屏幕里的小孩英語嘰里呱啦，舉手投足帥氣自信，儼然明星氣派。

“今天什么日子？”他拉回視線突然一問。

“8月3號星期五。過幾天就是國慶節(jié)了。”我提升聲量來加強(qiáng)喜悅，也沒忘聯(lián)系此來的目的，順勢把文件輕輕一推，“您看，及時來的國慶賀禮。”

“哦！”他扶著眼鏡腳俯看，浮腫的眼瞼使細(xì)小的眼珠快瞇成一條縫。很快又抬眼問：“我是問今年是哪一年？”

“哦？”我一愣，但我還是連忙答道，“2012年。”

“30年一代人。現(xiàn)代人遲婚，生孩子晚，總算看到情況明朗啦！”

明朗？！我腦子卻像蒙了霧，迷迷糊糊的，搞不清狀況。

“30年拿過多少獎啊！”他掂一下桌上文件，突然站起身，轉(zhuǎn)向柜子，還習(xí)慣性地拉一下褲頭，“可是有哪一個獎?wù)f得清我的奮斗？”

柜子里各式各樣的獎座、獎牌、證書層層疊疊，像他臉上額上的皺紋，鐫刻著他榮耀的人生。

“最難就是改變?nèi)诵摹Ｒ趺丛谝粋€東方社會里，移植西方的文明。”他感慨地?fù)u搖頭，但一貫的目光堅定，然后盯著我，“你看我們算得上成功嗎？”

在全國四分之三的黃皮膚黑眼睛中，家里已通行“媽咪”“爹地”“喬治”“瑪麗”。在世界各地，見到一群自豪地以英語傾談的華人，無須間，十之八九就是我們脫胎換骨的新人！校園里有學(xué)子繼承東方“傳統(tǒng)”，效仿秦始皇燒書，把華文課本化成一堆灰燼！如此大手筆改造，泣鬼神，驚天地！

我斟酌著正待開口，他卻又一指：“看——”“這個一定要得獎，富創(chuàng)意又有力量！英語和保險，英文保證你富足的人生，多么明確的信息！”

墻上短片落幕，原來是一個跨國公司的保險廣告。他按一下遙控器，屏幕倏地暗淡：“這可不是結(jié)束。我們制造了一種趨勢，只有年輕父母都使用英語，我們的下一代才能像剛才那些孩子一樣，擁有有保障的未來。”

我豁然開朗，半彎下腰，將通知書的首頁翻開：“您看，這榮銜來得正是時候。”

那幾個灼亮的熨金大字標(biāo)題玲瓏浮凸，仿佛就要跳出頁面：獎狀——轉(zhuǎn)基因榮譽(yù)博士！授獎單位：國際尖端科研開發(fā)組織。

【首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2012-2013）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