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行能力視角中的自由與自由視角下的發展

摘 要：阿馬蒂亞·森認為，自由是一個人做自己認為有價值的事的可行能力，擴展自由既是發展的首要目標，也是實現發展的重要手段。這一以“自由”為核心的發展觀無疑是人類發展理論的一次歷史性變革，為我們實現科學發展提供了一種可能參照，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這種啟示意義在于：第一，發展必須堅持“以人為本”的基本原則；第二，發展必須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完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第三，發展必須合理配置公共資源，提高民眾參與經濟和社會活動的可行能力。

關 鍵 詞：可行能力；自由；民主；科學發展

中圖分類號：F06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4）04-0065-04

收稿日期：2013-09-13

作者簡介：鄧衛文（1971—），男，江西人，中共廣東省委黨校副教授，華南師范大學在職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政府與政治、基層民主理論、公共管理與公共政策。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加快，人類社會發展中存在的問題也日益凸顯。為有效應對這些問題，有關發展的研究再次成為國內外學術界的熱點。阿馬蒂亞·森認為，不能只從單純的經濟增長角度來考察發展問題，而應從擴展實質自由（即可行能力的過程）的維度來討論發展問題。阿馬蒂亞·森以擴展自由為核心價值的發展觀的提出無疑是人類發展理論進程中的一次重大變革，具有非常重要的時代意義。這一發展觀所蘊含的許多思想已被聯合國和世界發展銀行融入其各自的政策實踐之中。作為發展中國家，如何科學地看待發展，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是我們必須慎思的重大問題。阿馬蒂亞·森的自由發展觀無疑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可能的參照。基于這種思考，本文對阿馬蒂亞·森自由發展觀及其借鑒意義進行粗淺的闡述。

一、功能性活動、可行能力與自由

阿馬蒂亞·森自由發展觀的新穎性體現在他對自由的獨特理解上。他把自由與可行能力和功能性活動結合起來，他認為，自由是“一個人做自己認為有價值的事的可行能力。”[1]（p48）這里的“可行能力”是指一個人“有可能實現的、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而“功能性活動”則可定義為“一個人認為值得去做或達到多種多樣的事情或狀態。”[2]（p62）這種功能性活動是多種多樣的，從獲取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如食物、飲用水）到免受各種可以防范的疾病的傷害再到參加選舉、政策辯論等非常復雜的政治活動，我們可列出一個長長的清單。因此，更具體地說，可行能力也就是“實現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的實質自由（或者用日常語言說，就是實現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的自由）。”[3]（p63）

從可行能力角度定義的自由概念是阿馬蒂亞·森用來闡述自己發展觀的核心概論。那么，阿馬蒂亞·森為何如此看重自由對發展的意義，他從“評價性”和“實效性”兩個方面分析了個中原因。

第一，從“評價性”角度看，他認為，能否增進社會成員的實質自由是評價這個社會成功與否的首要標準。這一評價性立場之所以具有合理性，是因為與以往只注重經濟增長、收入增加以及程序正義的做法不同，它以構成實質自由的功能性活動為評價標準，綜合考慮其他各種要素的合理作用，拓展了評價標準的信息基礎。

第二，從“實效性”角度看，自由是激發個人首創精神、增強社會有效性的主要決定因素。“更多的自由可以增強人們自助的能力，以及他們影響這個世界的能力，而這些對發展過程是極為重要的。”[4]（p13）阿馬蒂亞·森指出，從這個意義上說，自由與個人的“主體地位”密切相關。在他看來，個人應被看作是一個積極參與行動并不斷帶來變化的能動主體，而不應被看成是一個被動的利益接受者。一個人的自由愈多，活動的空間愈大，其影響力就愈大。

二、發展的首要目的和主要手段

在對自由這一概念做出獨特界定后，阿馬蒂亞·森把自由與發展聯系起來，他認為，擴展自由既是發展的首要目的，也是發展的重要手段。

（一）擴展自由是發展的首要目的

不同的發展觀對于發展目標的定位有著極為不同的影響。傳統的發展觀習慣于把經濟增長、技術進步以及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速度等當成發展的首要目的，忽視了社會安全網絡的建立、公共服務水平的提高、民主政治的建設等其他因素對于發展的重要性。正因為如此，阿馬蒂亞·森認為，傳統的發展觀是一種狹隘的發展觀。在他看來，發展的首要目的應是不斷擴展我們自己認為有理由珍視的生活的實質性自由。“自由是人們的價值標準與發展目標中自身固有的組成部分，它自身就是價值，因而不需要通過與別的有價值的事物的聯系來表現其價值，也不需要通過對別的有價值的事物起促進作用而顯示其重要性。”[5]

那么，為什么要超越傳統的發展觀，把擴展自由當成發展的首要目的呢？這是因為，在阿馬蒂亞·森看來，與經濟增長、收入增加、程序公正等標準相比，自由整合了其他各種評價標準的合理因素，是一個更具包容性的價值標準。用他自己的話來表述就是：“以自由為基礎的視角能夠顧及功利主義對人類福利的興趣，自由至上主義對選擇過程和行動自由的關切以及羅爾斯理論對個人自由權、對實質自由所需的資源的集中注意，等等。”[6]（p71）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阿馬蒂亞·森把擴展自由看成是發展的首要目的。

（二）擴展自由也是發展的重要手段

阿馬蒂亞·森認為，作為促進發展手段的自由是多種多樣的，歸納起來主要有五種，即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透明性保證、防護性保障。作為一種促進發展的手段，這些自由具有工具性特點。

政治自由指的是一個人所擁有的政治參與機會，比如對執政者和執政原則的選擇權、對執政當局的批評監督權以及政治表達和出版言論不受審查的自由等；經濟條件是指個人為了生產、消費、交換的目的而享有的運用其經濟資源（如勞動力、土地、資本等）的機會，這種運用資源的機會將影響到一個人所能獲得的經濟利益；社會機會則指國家在公共教育、醫療保健、社會保障等方面所實行的制度安排；透明性保證是指為維護社會信用而進行的制度安排，這種制度安排有助于防止腐敗、瀆職和私下交易行為的發生，提高社會的信用度；防護性保障是指為維護社會穩定、防止社會成員因物質條件的不利影響而陷入生存困境所進行的制度安排。[7]（p31-33）

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透明性保證、防護性保障等工具性自由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一種自由可以大大地促進另一種自由。例如：在政治自由的體制環境下，社會成員的政治參與權對執政者有著良好的政治激勵作用。為了獲得選民的政治支持，執政者一般都會積極回應民眾的經濟需要或者其他方面的合理訴求，以保證政策的連續性和有效性，從而為經濟的持續、穩定、健康發展提供良好的政策環境。政治自由不僅可以為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的政策環境，還可以防止大面積饑荒的發生。阿馬蒂亞·森認為，“饑荒曾經發生在古代王國和當代權威主義社會，發生在原始部落和現代技術官僚專制體制，發生在受來自北方的帝國主義統治的殖民地經濟以及由君主式國家領袖或不寬容的單一政黨統治的南方新獨立國家。但饑荒從來沒有發生在以下國家：獨立，舉行常規的周期性選舉，有反對黨提出批評，允許報界自由報道并可對政府政策是否明智提出疑問而不受嚴密審查的國家。”[8]（p153-154）反過來，經濟條件的改善又會為拓展政治自由提供經濟保障。社會機會與經濟發展間也存在這種相互關聯、相互強化的關系。比如，一個國家或是一個地區的社會成員如果能享受到更多、更好的公共教育的機會，那么，他們就可以增進自身的人力資本，而這種人力資本的增進必將有助于推動經濟增長，而經濟增長反過來又會為教育條件的改善提供經濟支撐，進而為社會成員提供更多的社會機會。

顯然，在阿馬蒂亞·森看來，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透明性保證、防護性保障等工具性自由是相互關聯、相互強化的，因此，他指出：“與這些多重相互關聯的自由相適應，需要建立并支持多重機構，包括民主體制、法律機制、市場結構、教育和醫療保健設施、傳播媒體及其他信息交流機構，等等。”[9]（p42）

三、理性和倫理價值在實現發展過程中的作用

阿馬蒂亞·森在闡述自己的自由發展觀的過程中，非常重視理性和倫理價值的作用。

在阿馬蒂亞·森看來，理性問題是他的發展觀中的一個基礎性問題，因為理性與社會選擇和社會價值的形成密切相關。比如：當人們要對功能性活動要素進行選擇并對這些不同要素的權重進行賦值時，我們就必須運用人類理性來進行評判。但是，理性卻總是遭到許多思想家的懷疑（典型的懷疑主義觀點有著名的阿羅“不可能定理”、哈耶克等人關于實際歷史“并非有意追求的后果”的觀點以及人們對于人類價值觀和行為規范的可能的作用范圍的懷疑）。阿馬蒂亞·森對上述懷疑主義觀點逐一進行了批駁，并對自己關于依靠理性能促進社會進步這一理念的合理性進行了論證。他認為，理性并不是一個獨特化的判別公式，而只是一種合理的審視。“在合理審視之下，理性可以呈現多種形態，如自利理性、一致性理性、個人理性、集體理性、公共理性等等。”[10]（p8）在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理性扮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它一直激勵著我們去創造一個更令人向往的美好社會。所以，“我們應給予理性更充分的活動空間，如直接的規范運用、間接的預測運用、間接的推理運用、合作與競爭中的運用以及社會選擇中的運用，等等。”[11]（p8）

在思考發展問題時，阿馬蒂亞·森不僅肯定了理性的基礎性地位，而且還強調了倫理價值關懷的重要作用。通過對傳統發展觀的深刻反思，他重申倫理價值關懷對于發展的重要作用，呼喚重建發展倫理。阿馬蒂亞·森認為，之所以要給發展以倫理價值關懷主要有兩個方面的重要原因：“一是倫理原則有助于產生引發社會關注的‘道德律令，引導人們對‘更基本的目標的評價和增進；二是倫理原則能促使我們很好地注意不同人生活之間的經驗關聯，并在道德承諾的牽引下采取明智的政策來阻止可避免的人類災難和困境。”[12]（p34）

阿馬蒂亞·森告訴人們，我們既要看到倫理價值關懷對于發展問題的重要作用，同時我們又不能無限夸大它的作用。他說：“我們一定不能落入‘高尚情操假設的謬誤，認為每個人都是非常道德的而且被價值觀所驅使。”“在承認更博大的價值觀的作用時，我們不能失察明智的自利追求，以及粗陋的物欲和貪婪所發揮的廣泛作用。”[13]（p275）

四、阿馬蒂亞·森自由發展觀對我國發展的啟示

阿馬蒂亞·森的自由發展觀無疑切中了當下中國的現實問題和實踐困境。作為發展中國家，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國民經濟快速增長，取得的成就令世界矚目。但長期以來，我們走的是一條粗放式的發展道路，在經濟取得了喜人成績的同時，各種矛盾和問題也接踵而至。要有效應對這些矛盾和問題，就必須轉變發展思路。阿馬蒂亞·森提出的自由發展觀對我們轉變發展思路無疑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發展必須堅持以人為本的基本原則

發展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是單純的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快速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還是實現人的全面的實質性自由，這是任何一種發展觀都必須回答的問題。阿馬蒂亞·森的自由發展觀把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看成是發展的終極目的，認為發展就是不斷拓展“人們享有的真實自由”的過程。人是一切社會財富的創造者，也無可置疑地應當成為這一社會財富的支配者和享有者。一個地區、一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如果把人當成了經濟增長的手段，而不是經濟增長的目的，甚至以剝奪底層民眾的利益來謀求快速的經濟增長，就會偏離發展的目標。因此，我們必須認識到，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制度完善、文明演進都只是擴展人類全面而真實自由的一種手段，而不是相反。這一切都必須為實現人的全面而真實的自由服務，以人為終極目的而展開、推進。也就是說，一切發展都必須“尊重人民主體地位，發揮人民首創精神，保障人民各項權益，走共同富裕道路，促進人的全面發展。”[14]（p15）

（二）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完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

民主是人類孜孜以求的一種重要價值，是社會主義的內在要求和生命所在，是提升人的可行能力的重要途徑，也是對市場機制的重要補充。不要民主的發展是一種不可持續的發展。阿馬蒂亞·森在闡述自己的自由發展觀時，深刻洞察到了民主制度對促進發展的重要作用。他認為，經濟需要的緊迫性不是弱化了而是大大增強了政治民主的重要性。民主為執政者及時回應民眾的正當訴求提供了有效的政治激勵，也為民眾的政治參與提供了有效的制度保障，更為重要的是，民主本身還是可行能力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對于人類來講，“珍視不受限制地參與政治和社會活動的自由”具有價值合理性。因此，作為正在為實現夢想而求索的中國，在思考發展問題時，必須充分認識到完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的重要性。發展不僅意味著經濟的增長，也意味著政治自由的不斷擴展、民主制度的不斷完善。所以，“政治體制改革同經濟體制改革應該相互依賴，相互配合。只搞經濟體制改革，不搞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也搞不通，因為首先遇到人的障礙。事情要人來做，你提倡放權，他那里收權，你有什么辦法？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所有的改革最終能不能成功，還是決定于政治體制的改革。”[15]（p164）

（三）合理配置公共資源，提高民眾參與經濟和社會活動的可行能力

要提升人的可行能力必須重視教育、公共衛生和社會保障等公共服務事業。阿馬蒂亞·森認為，優質的教育、良好的公共衛生服務和完善的社會保障不僅是實現個人發展的前提，而且是培養公民責任、維護社會和諧的必備條件。那種把發展經濟與發展教育、衛生、社會保障事業對立起來的觀點是不正確的。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教育、衛生和社會保障事業雖然取得了長足的進展，但相對于經濟發展取得的成績而言，還存在很大的差距。這種不平衡的發展嚴重影響了民眾參與經濟和社會活動的能力，因此，我們必須采取適當措施加以推進。

第一，加大教育投入力度，促進教育公平。教育不僅可以增進一個人的人力資本，而且能夠擴展他（或她）的自由以使其享受更有意義和更自由的生活。因此，我們必須加大教育投入力度，優化資源配置，促進教育公平。首先，要加大中央財政向欠發達地區的財政轉移支付力度，把義務教育真正落到實處，提高全體國民的受教育水平；其次，要合理發展高等教育并提升高等教育質量，大力扶持職業教育，從而更好地滿足快速工業化對各類人才的不同需求；再次，要加大對基礎學科領域的投入力度，為各類應用科學的發展提供基礎理論支撐。

第二，深化醫療衛生體制改革，建立惠及全民的醫療保健體系。醫療保健服務是一種重要的公共產品，對人的可行能力的提升具有重要影響。改革開放以來，由于制度設計方面的原因，我國的醫療衛生體制改革曾遇到了諸多難題，導致民眾看病貴、看病難甚至出現了“一病返貧”的現象，嚴重制約了人們實現實質自由的可行能力的提升。反思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的實踐，我們必須認識到，建立醫療保健體系的首要目的是解決社會公平問題，而不是市場效率問題，因此，各級政府應加大對醫療衛生事業的投入力度，積極探索實現醫療保健服務城鄉一體化的有效途徑，逐步建立起惠及全體民眾的基本醫療保健體系。

第三，建立健全社會保障體系，提供可靠的防護性保障。市場作為一種資源配置方式是比較有效率的，經濟體制改革必須以建立市場經濟體制為目標，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市場在解決效率問題的同時又會引發公平問題，因為，市場競爭往往會使社會中的一些人陷入貧困的境地，進而失去確保實質自由得以實現的可行能力。因此，“為了社會公平和正義，市場機制的深遠力量必須通過創造基本的社會機會來補充”。[16]（p135）在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我們在追求市場效率的同時，必須兼顧社會公平。這就要求各級政府必須充分認識到建立健全社會保障體系的長遠意義，為防止因社會不公而導致的社會沖突，必須為那些在社會發展過程中陷入貧困境地的人們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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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M].人民出版社，2007.

[15]鄧小平文選（第三卷）[C].人民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高 靜）

Abstract：Amartya.Sen think that Freedom is a person to do something they think is feasible valuable capability.Expand freedom Both the primary target，but also an important means of developing.This "Freedom" as the core concept of development is a historic change，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This meaning is：First，development must adhere to the "people-oriented" basic principles；Second，the development must promote political reform，improve the socialist democratic system；Third，the development must be reasonable allocation of public resources，improve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economic and social capabilities activities.

Key words：capabilities；freedom；democracy；scientific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