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欽民,河南周口鹿邑縣人。現供職于鹿邑縣人民法院。曾在《當代小說》《解放軍報》《小小說選刊》等報刊雜志發表數十篇,出版有作品集《生活無故事》。小說《良心》、《王二愣小傳》獲《當代小說》、周口市第二屆、第三屆文學藝術優秀作品獎。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鹿邑縣作家協會主席,《老子文學》雜志主編。
案件破了,企圖搶劫、強奸她的兩名歹徒被抓了起來。這一切都緣于她自己。她叫秀秀,從小就體弱多病,由于家境貧寒沒有錢醫治,一次次病倒,一次次又倔強地站了起來。談起往事,她有說不盡的辛酸。
17歲那年,父母把她嫁給鄰縣一個在小鎮街道上理發的青年人。她也想早日離開家庭,爭一口氣,和男人好好過日子。在秀秀的要求下,她和男人在縣城租了間門面房,招了一名女學徒工后干起了理發生意,生意越做越紅火。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嫁給的卻是一位好吃懶做的人,結婚才幾個月就原形畢露。男的有了錢就去賭、去喝、去玩女人。她多次勸他,得到的不是毒打就是臭罵。她強忍著,在苦海中掙扎,與生活抗爭著。
三年過去了,她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在第二個孩子剛滿月時,她請來一位保姆照顧著,到濟南辦的美容美發培訓班學習三個月?;貋砗?,她發現丈夫不理她了,和女學徒眉來眼去的。她把這名女學徒辭了,又擴大一間門面,可自這以后給她帶來的是無休止的爭吵。后來,男人竟然把那女人帶到家里來。她忍無可忍,決定和他離婚。她放棄所有要求,必須得離。最終,兩個孩子一人一個,女孩歸秀秀撫養。
女人有男人是個家,沒了男人,她體驗到了世態的炎涼。在她籌資租房開辦一間美容美發店期間,工商管理人員找上門,要求預交400元,并在三日內辦理營業執照;稅務部門下通知,要求預交仨月的稅600元,否則將向法院起訴;衛生防疫部門限她在三日內到防疫站檢查身體辦理健康證然后才能開業,因屬無證營業先交罰金1000元。她四處借錢,有一部分還是高息借來的,這次她確實無實力再辦這些手續了。
后來她從一個姐妹口中得知,是自己原來的丈夫串通離自己門店不遠的一家理發店和個別工商、稅務、防疫人員刁難她。這些執法人員來理發、美容,她不收錢,這些人心安理得地來,心安理得地走,有時把同事帶來,把三親六姨帶來,她都忍了。這些個部門得罪不起呀!秀秀說,在她干門店生意的一條街上有兩個地痞流氓,經常來騷擾她。他們理發不給錢,她也不敢收他們的錢。就這他們還不滿足,經常半夜三更喝醉了酒來敲她的門,嚇得她和女兒大氣不敢出,整日提心吊膽。
一日,長著面瓜臉的男人要她先給他洗頭,洗完頭又要她的女學徒給他按摩。就在女學徒給他按摩時,他竟名目張膽地強行按倒女學徒。正當面瓜臉撕扯女學徒的衣服時,秀秀對著面瓜臉就是一個耳光,說:你放尊重點,我這里不搞色情服務,再胡來,我就喊人了!面瓜臉捂著臉當即就愣在了那里,他沒想到這位看似靦腆的女老板竟如此厲害。在秀秀威嚴的目光逼視下,面瓜臉灰溜溜地走了。臨走,他拋下一句:好!你這里經常搞色情服務,你當我不知道嗎?走著瞧,這兩天我就封了你的店……
就在秀秀打了面瓜臉那天夜里,面瓜臉帶著四五個人強行搜查了她的房間。他對著秀秀說:我是郊區派出所的,有人舉報你容留婦女賣淫。他們把屋子翻得亂七八糟,這伙敗類走后,她和女兒、女學徒都哭了!秀秀說:說我這里容留婦女賣淫(銀),屋里鐵還沒有呢,哪有什么銀子,還不是我打了他個狗娘養的一巴掌惹的禍。
我聽了秀秀的哭訴,也笑了,說:秀秀老板,面瓜臉說的賣淫,是留女的干色情服務,不是銀子的銀。秀秀也笑了,用毛巾擦去眼角的淚水,給我理起發來。秀秀邊理邊說:我那狼心狗肺的前夫,為啥刁難我?讓當地流氓欺負我,又讓派出所的面瓜臉查我?
秀秀又說,上次要不是你的相助我可就慘了。
我說,正義最終能戰勝邪惡,你不是說過,要相信黨和政府嗎?
我和秀秀的接觸純屬偶然。一次我到外地執行案件回來,天色還早就順便到秀秀理發店洗洗頭、刮刮臉。第二天就有同事問我在哪家理發店理的發,發型設計得這么漂亮。于是,以后我頭發長了都到秀秀理發店理。
一次,她給我剛理完發,跑過來一位七八歲的男孩,靜靜地站在她身后。她頭也不扭,說:又有啥事?小男孩說:沒事!我知道這是她兒子,男孩判給她前夫了,但孩子總圍著她。前夫的門店離秀秀的門店又不遠,一有空,男孩就跑過來靜靜地倚在門框上或靜靜地站在她身后一聲不吭。秀秀說:我一個人照護著兩個孩子,以前不把我當人看的母親也向我要錢,想想終歸是自己的母親,不給我良心上也過不去。
多么善良的女性啊!我說:你母親不是由你哥照護著嗎?秀秀說,哥哥成了家后由嫂嫂當家。母親煙癮很大,又好吃懶做,從我哥那里得不到錢,就想起她還有我這個女兒哩!
這時,秀秀看兒子還不走,就拿出兩元錢蹲下身子塞到他手里說:你媽在家沒有?跟著你爸的那個女的你叫啥?不叫媽她能疼你嗎?你媽帶的那個小男孩,對他可要親一點,不要和他打架!說著說著,秀秀泣不成聲了。
聽了母子倆的對話,我也酸楚起來。一個單身女人,特別是離異單身女人,在外獨自闖蕩世界是多么艱難啊!我說,你一個女的又帶著孩子怪艱難的,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幫助的話找我好了!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了她。
留電話號碼的當夜就出事了。凌晨一點的光景,電話鈴猛地響了起來,我和妻子在夢中嚇了一跳。我忙抓起電話問:誰?
求求大哥,我是秀秀理發店!有人在撬我的門……我聽到嘩啦一聲,然后什么也聽不到了。我立即撥通了110,以最快速度騎車趕到現場。我到現場時,警燈閃爍,6名民警正把兩個戴著手銬的家伙押上車。店內一片零亂,秀秀正坐在床上掩面嚶嚶地哭,7歲的女兒倩倩正趴在媽媽的身上叫著。我和其中一名民警認識,問了一些情況,原來這兩名歹徒喝過酒后撬門入室搶劫,從箱子里搶走500元錢后,對秀秀欲行不軌,被當場擒獲……
案件偵破第三天,秀秀打電話要我過去。她說想請110的同志吃頓飯。我說: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是110民警的職責,請他們吃飯,他們是不會去的。秀秀說,那我就請你吃頓飯。我說,我也是一名執法人員,幫助你也是我的責任。她說,你來不來?你不來我就不活啦……
我站在電話機旁愣了好半天。我放下電話,向妻子講了經過。妻子嘆口氣說,一個女人在外闖世界,夠難的,她請110民警又請你,有她的想法,她也想多認識幾個人,以后有個依靠。你不去她肯定會失望的。人家想著你是一棵大樹哩!去吧、去吧!
我騎車來到秀秀的小店,秀秀正撫著門框朝我這兒張望著。望見我,她一臉的興奮。她把我讓進里間去。我和秀秀認識半年多從沒邁進過她的里間一步。我說,女兒呢?
她說跟著女學徒出去玩去啦。我瞅了瞅秀秀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外,床頭還放一個老式皮箱,皮箱上放一個小座鐘。南北墻拉扯一根細鐵絲,鐵絲上掛著幾件破衣裳。靠北墻根有一火爐子,爐子旁有一個紙箱,紙箱上擱著一米見方的小木板,木板上擺著四個小菜。
這時,我聞到一縷女人特有的香味,我這才發現她離我很近。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但在我的心靈深處,確實存有對秀秀的安慰、同情、愛憐之情。
她從床下啤酒箱子里掂出四瓶啤酒,用螺絲刀撬開,往我跟前推一瓶,自己拿一瓶,嘴對瓶喝了起來。我真吃驚她的酒量,她的臉微微紅潤起來,話也多起來。在她開啟第五瓶的時候,我按住她的手說,酒不要喝了,你已經喝得太多了,還有生意呢!我不說也罷,一說,也不知傷了她哪根神經,她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了下來。
面對這場面,我感到無助了。沉默一會兒,她唏噓著站起來用毛巾擦了擦眼睛輕輕地說:我真得感激你一輩子,如果不是你,前天不知會發生什么事。我說,以后再遇到類似的事,就撥打110!秀秀說,你和他們認識,又是一個系統,他們聽你的,我打110能中嗎?我說,110是人民的110,誰遇到了困難都可撥打110,他們都會幫助你的!
秀秀說,我還得感謝你,是你打110讓他們來的。說著,她用被子蒙住頭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給秀秀倒好水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然后帶上門回到了家。這一夜,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心想,一個女人在外闖世界真的好難呀!
后來,因為工作關系,我離開了那個小縣城。算算自從那次離開,我已兩年多沒去過秀秀那里理發了。秀秀,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責任編輯 譚 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