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的站臺

安建功，河南平頂山人，中國煤礦作家協會理事、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任中國平煤神馬集團建井一處宣傳科科長、文明辦主任。《開拓》雜志主編。曾在《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河南日報》《大河報》《中國青年》《時代潮》《莽原》《陽光》等數百家報刊雜志發表散文、小說、評論、報告文學、新聞等作品3000多篇一百多萬字，獲獎41項。

我是一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大學生，每天的工作區域只有火車站和站前廣場。枯燥乏味的工作、喧囂攢動的人群，把我折磨得好像一只因缺氧而將要窒息的魚兒。再加上剛剛和第五任男朋友分手，心情糟糕透頂，低落得要死。

現在能拯救我的只有那個每周五下午都雷打不動趕到站臺北側唱歌的歌手了。一襲干凈整潔的白衣，永遠憂傷的眼神，純靜淡定而帥氣十足的臉龐，斜挎的吉它以及他那專注用情的歌聲，現如今已是我每周唯一的期待和情感的寄托了。對了還有，每次他來時必唱的三首歌曲就是《想說愛你不容易》《丹頂鶴的故事》和《站臺》，特別是那首《丹頂鶴的故事》，總是讓他給唱得格外哀婉凄涼，那纏綿悱惻的調子配上他撕心裂肺、略帶沙啞的嗓音，老聽得我心里酸溜溜的直想掉淚。可是我就是愛聽，因為只有這樣的歌聲才能給我近呼麻木的神經帶來些許刺痛，給我即將窒息的生活灌上一絲涼風。

自從第五任男朋友又一次被我像換洗的衣服一樣甩出去后，這個壓根兒不懂一點風花雪月的毛頭小子，就像是被電網打翻、奪命而逃的黃鼠狼，消失得干干凈凈。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白白耗費的青春和感情，室友“十八甩”（自稱談過十八個男朋友）的那句“心不狠，站不穩”的至理名言又在耳邊回響。于是我不禁在人心不古、世態炎涼的感嘆中信誓旦旦起來：姐就是當一輩子黃臉婆，也不會再找這樣沒有品味、沒有涵養、沒有感情、沒心沒肺的楞頭青。

喏，這位每周五都來唱歌賺外快的小帥哥就是我下一個獵取的目標。

周五下午五時，隨著那列讓我望眼欲穿的火車徐徐到站，那個面容清秀的帥哥又如期而至。于是，在我腦海中整整排練了一周的“獵豹”計劃正式啟動：首先要當第一個忠實的聽眾，其次出手一定要大方，第三不惜把玉手拍腫，第四想方設法讓自己熱淚盈眶，最好是淚流滿面。一切都如事先安排的那樣順利，我精心設計的“獵豹四步曲”還真的奏效。當那攢動的人群陸陸續續散盡之后，空曠的站臺上只剩下我這個全然沉浸于他的歌聲里仍在抽泣的觀眾。大有白居易《琵琶行》行中“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的悲天憫人情懷。

見我仍舊不停地哽咽，他趕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米黃色略帶香氣的手帕塞進我的手中，之后背起笨重的行李一聲不響轉身就走。

“哎，帥哥，你的手帕。”我瞅準時機趕緊主動上前搭訕。

“噢，送你了，來日到站臺唱歌，還煩你多多關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徑直走了。

計劃不成，尋來一個信物也不錯，反正來日方長，我暗自竊喜。

又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他剛下火車，我便迎了上去，一邊幫他拿行李，一邊向他表達著歉意：“上次你唱得太好了，很專注、很用情，以至于讓我都在你面前失態了，實在不好意思。”

他微微笑了笑不無感激地說：“沒關系，其實我還要謝謝你的捧場呢！怎么好意思再讓你給我拿行李！”

“還和我客氣呀！上次你的手帕還沒來得及還你呢！”我故意借此拉近我們彼此的距離。

又是曲終人散，偌大的站臺又成了我們的二人世界，與他的交流也就自然多了起來。

“你是一位歌手吧，為什么總大老遠地坐火車到這里唱歌？”我禁不住好奇地問他。

“嗯，算是一個業余的歌手吧，其實我真正的職業是記者。來這里并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在尋找一個叫“狗狗”的女孩子。我們已經相戀六年了，就是在這個站臺認識的，那是一個深秋的午后，由于急著趕火車，慌亂中我的身份證和記者證從口袋里躥了出來，就是她撿到后氣喘吁吁地追到車上還給我的，那是一張特別清純的笑臉，純得簡直一塵不染，明亮的眸子、長長的睫毛在白色卡通旅行帽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晶瑩清澈……那樣子一下就讓我聯想到了童話王國里的白雪公主。”一提及這個被他稱之為狗狗的女孩子，他的臉上頃刻間充滿了幸福和甜蜜的微笑，眼睛里閃爍著希冀的光亮。

“那么后來呢，你們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后來為什么又分開了？”我迫不及待地問。

“當時我便以來日必當面致謝為借口，留下了她的電話。后來，我們吃過幾次飯，看過幾場電影后，彼此都有了好感，并很快便相知相愛了。由于她還是一名學生，所以我們每周只有周五才能見面，你知道，那時從周一到周五，對我們來說，每時每刻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每周我們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周五相聚相擁在這長長的站臺。她是一個地道的歌迷，除了聽歌唱歌，幾乎再沒有任何愛好，她說她打小就對音樂有天賦，從呀呀學語起，一聽到音樂和歌聲，就顯得格外地安靜，再大一點，一聽到音樂就搖胳膊晃腿，無論什么歌曲，只要聽上兩遍，總能唱得有鼻子有眼兒。所以每次相聚第一件事，她總是要纏著我給她唱歌，聽著聽著，她總是淚雨磅沱，然后央求我一生一世都不要離開她，直到我反復保證后，再用彼此的小指拉勾，中指劃押，大拇指頂在一起算作蓋章后，使勁跺一腳，再‘呸地一聲吐一下，她才肯罷休。后來，這套動作每天睡前都成了我們列行的公式，不然她是絕對不會睡覺的。后來，她要我上班前、下班后都要親她一下，哪怕是上廁所都不可以忘記，甚至每次打完電話掛斷時也必須‘木馬一次。

后來，我給這個聽話、聰明、乖巧、忠誠、懂事名叫劉婧的女孩子，起了一個‘狗狗的小名。她十分喜歡這個名字，并哭著對我說，一生一世只做我一個人的狗狗，一生一世都要我拉緊她的手不許丟，就是死了也不能丟。若是哪天丟了手，她斷然不會茍活于世。還把每周五我接她的這個站臺起名叫‘楊春的站臺。無論此后多少年，只要我們還活著，每周五都要來到這里唱歌，重溫這段站臺上的戀情。那時，我太幸福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在一起時那一個個刻骨銘心的畫面，在楊柳夾岸的小河邊，我背著她瘋跑，她傻呼呼地瘋丫頭般地大笑；在霓虹閃閃的路燈下，她讓對著天空的星星和月亮，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地重復著自己的愛情誓言：楊春一定要娶狗狗，一輩子都不許變，下輩子還要娶狗狗，下下輩子也要娶狗狗……”endprint

說道此處，這個名叫楊春的大男孩兒竟然泣不成聲了。

“那么后來呢？”我抹著眼淚急切地問。

“后來，后來……她還真的丟了，是我把她弄丟的。可是我已經習慣了她的氣息、她的生活、她的一切一切，對她的思念，讓我怎么也無法停下來周五接她回家的習慣。都三年了，我每次周五來接她，總是找不到她，再也沒有找到過她……”說著他竟然失聲慟哭起來。

“乖，不哭，我幫你找，我們一起找，我發動車站的人都來找，一定會找到的。”我緊緊握住這位重情重義的大男孩兒的手，一個勁地安慰，我知道自己已經深深愛上這個憂傷的男孩兒了，這次的感覺跟前五次真的不一樣，因為他一流淚我就想哭。

第二天，我根據楊春給我提供的信息和照片，打印成尋人啟事，把站臺的每個角落都貼了遍。我決心為這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甚至發誓，一定要找到這個令這樣優秀的男子如此癡情的神奇女子。于是，每天上下班，我總是手持這份尋人啟事，不停地向南來北往的人耐心地詢問和打聽。

直到有一天，我把這張印有“狗狗”照片的尋人啟事指給老站長看時。他才瞪大了眼睛關切地問道：“怎么？你們認識？”

我搖了搖頭說：“不，是朋友之托。”

“這個女孩子三年前已經不在了，那天是周五，我值班，她為了救一個橫穿鐵路的聾啞小女孩，被迎面而來拉煤的火車撞死的。唉，多好的女孩兒呀，真太可惜了！”老站長一邊搖頭一邊嘆息。

“那個歌手不就是她男朋友嗎？難道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我瞪圓了眼睛看著老站長。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天他接她回家，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事的。為此，他幾天幾夜都守護在現場，不吃不喝，也不讓任何人動他的女人。”

我愕然地呆立在那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是一個周五的下午，他照舊來到了車站，看到滿站貼的都是印有自己女朋友照片的尋人啟事，他憂郁的眼神終于迸射出異樣的光彩來。拉著我的手不停地說：“是你，一定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找的，以后，我們一起找，你貼這些，我唱歌。”

我坦然地望著眼前這個大男孩兒，滿臉真誠地說：“好，說定了，我們一起找，我貼尋人啟事，你唱歌。”說完這些，我們彼此用小指拉勾，中指劃押，大拇指使勁頂在一起算作蓋了章。

責任編輯 王小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