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右

我從小就是個胖姑娘,坐著的時候就像一堵散發著光和熱的小肉墻。一次我偶然扎馬尾辮,同學驚呼:“你長得好像劉歡。”我恬不知恥,回家向媽媽匯報。媽媽看了看我,語氣篤定地說:“不,你比較像騰格爾。”她還說:“你的生肖一定是饕餮。”吃飯極快,從不挑食,酸甜苦辣,東南西北,我是舌尖上的背包客,吾胃安處是吾鄉。我如同鐵血戰士一樣橫掃飯桌,對食物的虔誠之心會讓任何廚子成就感爆棚。小學六年級時,我就能一口氣吃8塊排骨;吃帶殼類的海產品時,節奏快得像雞啄米。
去年我高考時,家長的后勤保障工作極為出色,菜肴不僅營養豐富,而且花樣百出。我覺得我就是想吃熊貓肉,我媽都能提著刀上臥龍保護區。那時熱火朝天地讀書,在豐盛三餐之后久坐不動,晚自習后再來一大碗夜宵。然而,熱量并沒有燃燒成解決題目的靈感,而是化為脂肪囤在腰腹間。我真的跟一個安胎婦女一樣,心安理得地膨脹了。高考結束后,我才驚覺飄飄欲仙的夏季校服被我穿得滿格,體重直逼120斤。天啊,我的身高還不到160cm呀!
我真正覺醒是在念大學時。和另外5個形體優美的同齡少女同吃同睡,差別顯而易見:當其他姑娘吃飯算兩,我論斤;當澡堂里眾多不著寸縷的同性裊娜而過;當舍友無心說一句“你還蠻胖的”;當鏡子里的我不低頭時3層下巴都清晰可見……我終于明白,我該減肥了。
戰爭打響了。
閉上嘴,少吃主食肉類,多食水果蔬菜。什么都不敢吃,餓,還是餓。漫漫長夜,餓到肝顫腸抖,我感覺心臟困獸般撞擊著肋骨,在絕望地哀號,空轉蠕動的胃袋瘋狂思考,主宰著虛弱無用的大腦。邁開腿、跳繩、俯臥撐、慢跑、健美操、深蹲……天天換著花樣鍛煉,身體被迫從內到外擰出水分。運動后,我口干舌燥、氣喘如牛,變成一塊正午時分在撒哈拉被暴曬到干癟的紫菜,胖墩墩的圓餅狀。最難挨的不是運動,而是運動前半個小時,想要改變的堅定、抗拒流汗的焦躁、大吃大喝的后悔,混合著逼迫自我的無奈洶涌而來,幾乎把我從坐立不安逼至精神崩潰。多少次,讓我汗流浹背的唯一動力是“待會兒運動完,晚飯可以吃一個蘋果”。不值一提到令人心生絕望的信念,卻支撐我熬過無數日夜。放假回家后,我第一次上秤,電子表上的數字幾番跳動,最終停在了一個令我百感交集的數字上——42公斤。
如今,我已不再減肥而開始保持作息規律,堅持運動,對垃圾食品敬而遠之,偶爾也理直氣壯地放縱自我,比如在寒冷的冬夜來一碗香甜溫暖的黑芝麻湯圓。我與體重攜手步入舉案齊眉的蜜月期,但這并不阻礙我和艷麗無雙的萬人迷——美食,時不時勾勾搭搭。
為什么打這場戰爭?思來想去,我想我終于找到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我——一個標準中國式教育流水線打造出來的普通人,按照這碌碌無為的人生軌跡,也會繼續雞零狗碎下去;讀書雖賣力也未曾拼盡全力,最艱苦的高考前依舊忙里偷閑;在我熱愛的領域也沒有什么成就,更別提身懷驚世才華……我只是希望,一生能完成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我回眸反顧一路艱辛時,感到滿滿的充實。
如果有人問我:“你這輩子有沒有盡全力逼過自己一次?”
我可以想一想,然后很坦誠地說:“我一學期從將近120斤瘦到了84斤,這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