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裝的王濛

陳濤

雖不是行走如飛，但走起來也自如。“傷勢還行，到年末還要做個手術，腳底的鋼筋要拆除。”好不容易抽出空閑，王濛在黑龍江七臺河市體育會展中心的一樓大廳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今年1月索契冬奧會前夕，在上海訓練時右腳腳踝骨折，讓她無緣參加本屆冬奧會。

9月底，全國短道速滑比賽第一站暨國家隊選拔賽在七臺河舉行。這里被譽為“冬奧冠軍的搖籃”，從奪得首個短道速滑冬奧冠軍的大楊揚，到王濛及其隊友孫琳琳、劉秋宏，再到如今正炙手可熱的范可欣，均出自該地。

而迄今保持短道速滑500米的世界紀錄及冬奧金牌數最多的中國選手仍是王濛。

十年如一日的短發，賽場上勝利后的吶喊，炮轟國家隊主教練，再到打架事件和被開除出國家隊，王濛曾被媒體冠以“刺頭”以及中國體育體制中極富個性的反叛者——但如今她這一次的選擇，并不是在冰場上，而是退居幕后。

在七臺河的這個冰場，王濛“跑前跑后”，時不時她還須開車回家換衣服。這三套衣服，也意味著她的新身份。一套是黃色羽絨服的便裝，作為場內的工作人員；一套是紅白運動戰袍，作為電視臺的解說員；一套是黑色小西裝，她是這場賽事的組織者以及一個私企的老總。

開公司、建工廠、辦俱樂部、承接比賽、拉贊助、賣衣服，而立之年的王濛有了更重要的角色，做一個商人。

“我也是干活的”

“我們公司現在也沒有多少人，也沒有那么具體的部門。”王濛雙手插進褲兜，輕松地說，“其實剛開始成立，屬于不斷完善的過程當中，也有來來往往的人員。”她介紹，目前比較穩定的是幾個分管工作的負責人，其他人員有的還沒過三個月的試用期。

不過分管宣傳的王錦雨還是愿意稱王濛為“領導”。他家的兩輛寶馬車的車身被噴上了招商熱線的廣告，其父所在的單位建設銀行也是該場比賽的贊助商。“來采訪我們領導啊，你看怎么方便就怎么行。”但要具體問他問題時，他顯得格外謹慎，并不愿透露任何細節。

“我也不是高層，我也是干活的。你看這比賽，冰場里邊的廣告位都是我自己上去粘。”王濛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強調說，“現在我們全都是干活的，等真正組建起一個確定的團隊才有一個高層。”

在七臺河體育會展中心的冰場，正舉辦著持續四天的全國比賽，場內布滿了多達幾十家的廣告，當然最顯眼的還是冰場最中心的“王濛體育文化產業有限公司”的LOGO，這是裁判員站在冰場上的位置。

“LOGO是我自己想的，我名字WM的拼音縮寫，加上兩個冰刀拼到一起。”王濛說，包括自己的微信頭像也是這個。

此次比賽是王濛體育公司首次承辦的活動，負責獨家推廣、招商、票務和現場組織。王濛和員工們自己開的車，車身都印著招商廣告和票務熱線。賽場的門口還有賣衣服的，廣告是“安踏王濛冠軍旗艦店10月份在步行街盛大開張”。場內還有王濛冠軍滑冰俱樂部的報名地址。

概括來說，王濛體育公司的業務目前有幾大塊：一塊是做冰刀冰鞋的加工或代加工，廠房還在建設中，大致明年投入使用，工廠將為本地殘疾人和婦女提供工作崗位，“但開發區政府給我們提供的臨時廠房”，已經開始做了；一塊是面向大眾的收費俱樂部，目前已有40多個中小學學生作為學員，“我們聘請了專業教練，然后我每天晚上也會去”；另外，業務范圍還有賣衣服的安踏專賣店以及體育賽事的策劃與運營。

劉顯偉在冰場的東南角監督著現場工作，偶爾看看賽程表。他是王濛體育公司的副總裁，去年從黑龍江省隊退役，也曾經是國家隊隊員和王濛的好哥們。在2011年的青島打架事件中，他和王濛被一起開除出國家隊。王濛次年9月又回歸了比賽和國家隊，但劉顯偉并未回歸。

劉顯偉話不多，公司的人都叫他“劉哥”。在場內東南角的座位上，他也會偶爾對旁邊的工作人員點評一下冰場上正進行的比賽，偶爾也有省隊的滑冰選手上來跟他聊幾句。

而此時王濛走到主席臺（VIP觀眾區），只要在冰場，她都會去跟短道速滑國家隊的主教練李琰、領隊劉浩及體育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的領導打招呼并聊上一會。這種禮節周全的狀態與當年打架斗毆、和國家隊不睦的王濛判若兩人。

“現在王濛不在國家隊，因為國家隊是要經過選拔的，她現在是在治傷階段。”劉浩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人生的轉折點”

今年，王濛被媒體稱為“我國現役運動員第一個開公司的人”。這并不完全準確。

“現在這個比賽是國家隊的選拔賽，索契冬奧結束后，這個隊伍就解散了，沒有常設的國家隊。”王濛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每年都有一次選拔，中間也會有一些調整，因為國家隊是一個流動的集體，誰強，誰留下來。”

事實上，王濛在這一年的療傷恢復期間就是自由人，主要就是休整，沒訓練任務。“你看我現在一身傷，我如果在國家隊，要國家養著我，還會影響大家的訓練環境和條件，你肯定也覺得不合適，對不對。”她說。

“跟冬管中心，我們也有一些關聯，比如工廠的奠基儀式也請了領導過來，做了奠基。”王濛說。能夠承辦這次比賽，也必定有過協商，她更是作為一個公司的老總去談。

王濛現在并沒有宣布退役，或者說“沒想過退役”，雖然已經30歲。從大楊揚、小楊陽、孫丹丹、王春露前一代“四朵金花”，以及王濛同時期的孫琳琳、張會退役的年齡來看，甚至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的李琰，這已經到了退役的年齡。但王濛表示，要她參加2018年的平昌冬奧會，她也義不容辭。

而今年2月份的索契冬奧會，她也很清楚，她在中國短道速滑隊中起的是“承上啟下的穩定作用”，但意外的受傷讓她沒能參加。她和已經宣布退役的孫琳琳一起坐在視頻網站的直播室，作為解說員。

“國家永遠都是需要人的，關鍵看有沒有這個能力。”前短道速滑奧運冠軍楊揚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這是競技體育很殘酷的地方，尤其是像我們這種競技性特別強的，體力要求都特別高的，到這個年齡肯定是一個轉折點，人生的轉折點。”她覺得王濛的做法“蠻好”，一方面不想放棄競技場，另一方面也為自己考慮了未來的方向。

王濛的退與進，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正在進行中的事情。

事實上，關于王濛的年齡也曾引起過爭議。在七臺河體育會展中心的一樓大廳，還貼有王濛的簡介，其出生日期寫的是1985年4月10日。但在王濛百度貼吧，粉絲“冰檸檬”們早就有過討論，“濛主”將官方年齡改小了一歲，實際上她是1984年7月9日出生。當然這并不影響王濛在粉絲們心中的“王者”地位。在貼吧至今還置頂著一條王濛體育公司的招聘廣告。

王濛體育公司的注冊資金達8000萬，這其中包括她自己掏出一部分積蓄，“然后把一些資源和資金整合一下，合力做了這個公司。有我們自己領域的，還有其他領域的來投。”王濛說。

這是她還躺在病床上就想清楚了的一件事，即使她舍不得，退役必是遲早的事。而以王濛直率的性格，顯然不適合從政或在體制內謀個差事。

“家人不太參與這一塊，也不太懂。其實像滑冰一樣，最早他們也支持你去滑，包括如果傷好了之后還繼續滑，他們也一樣支持。如果覺得傷病困擾，他們也會支持我的決定（退役）。”王濛說。她的父親是一個退休的煤礦工人，母親在法院工作，10歲時她就開始了短道速滑訓練，2002年就進入國家隊。她的真正成名是在2006年都靈冬奧會上，奪得女子500米冠軍。

2008年開始，她成為短道速滑國家隊的隊長，而登臨“王者”或“一姐”是在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上，她拿下了500米、1000米個人冠軍，并率領周洋、孫琳琳、張會奪得3000米女子接力冠軍。在該項目同樣強盛的韓、加、美看來，王濛是最強勁的競爭對手；而在中國短道國家隊里，她是當之無愧的老大，甚至后來這也被看成她跋扈和造成內訌事件的原因。

那是她的巔峰時期。而如今她辦公司，仍需要當初打下的名氣和王濛本身這個品牌，那就是老百姓看重的“冠軍”。

“歡迎提意見”

王濛承認，被質疑也是她的一部分，在取得賽事成績的同時，她又成了“反面教材”。無論2011年的打架風波是如何引起的，她還是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

反省，不只是寫寫“思想匯報”，而是要承受更多，那段時間她委屈并氣憤過。

當年6月7日凌晨，中國短道速滑隊在麗江束河茶馬古鎮與保安人員發生沖突后，7月24日，短道速滑隊在青島集訓，因飲酒晚歸，王濛等六名隊員與領隊王春露又發生口角和肢體沖突。

8月4日，國家體育總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宣布，取消王濛和劉顯偉國家隊隊員資格，并禁止國內外一切比賽，劉秋宏、周洋等另四名隊員作“深刻檢查”。隨后周洋又主動宣布退出國家隊，以表聲援。

“如果真的有媒體報道事實的話，那么來參加我的新聞發布會。再次向全國人民表達我的歉意。”當時的王濛這樣宣稱，當然最后并沒有“披露真相”的發布會。妥協與反思，讓她走向成熟，次年9月她又開始參加比賽。

這不是第一次被禁賽或者說被開除。早在2007年初的長春亞冬會上，王濛就曾炮轟主教練李琰“上場前沒有為我安排任何戰術”，然后她被禁賽、退回省隊。第二年她們又達成了和解，最后在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上，王濛奪冠后最大的舉動是在冰場上跪謝和撲向場邊的恩師李琰。

那些質疑或將一直存在，但她學會了“不解釋”。

如今已經踏入商界的王濛更是知道，有時候客氣一些，將達到事半功倍的收效，在今年6月哈爾濱一家媒體專訪時，她透露了剛辦公司的困難重重以及一些處事方式。

“目前俱樂部還是面向大眾，如果政府給予支持的話，未來會做成滑冰學校，培養專業人才，往上輸送。”王濛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隨后又補充道，“我們現在也不是靠政府，教育和體育結合的話，也要看有沒有批示，那不能自己想開一個就開一個，手續都是要齊全的。”

最初，她都親歷親為，各種談合作和跑手續，幾個月后，她即懂得了放手與分工，比如廠房建設那塊兒，“有專人負責”。

在體育會展中心，從場外到場內都有王濛體育公司的人負責各項事務。中場休息時，有主持人和現場觀眾的問答互動環節，獎品也是由王濛體育公司提供。

這里雖是短道速滑世界冠軍的搖籃，但中場時，二樓一角的歌舞表演，從霹靂舞到過時的流行歌曲，暴露出這個小城的三線氣質。

9月28日下午5點，為期四天的全國短道速滑比賽第一站暨國家隊選拔終于結束。王濛穿著正裝，出現在體育會展中心的西南角，她禮貌地送走了國家隊的人員，以及熟悉的一些教練、比賽現場的裁判等，并“歡迎對這次賽事的舉辦提出意見”。

然后她叫上孫琳琳驅車走了。從今年的養傷，甚至更早在2010年去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語言班學習，王濛身邊一直有孫的身影。

剛忙完這些，第二天，王濛就飛去廈門開始新的工作。她已經學會了在緊張的日程中間閃轉騰挪，與不同的人招呼和周旋，甚至，她也懂得如何塑造更正面的形象。

東北的七臺河已臨冬，國慶期間，王濛體育公司首次開始了“送溫暖”公益活動，她帶著公司的成員以及孫琳琳走進了七臺河福利院。

“你是不是王濛，溜冰的，我看你眼熟。”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兵說。

“我是溜冰的。”王濛說。

“你真厲害，你今年有五十幾了？”老兵又問。

“爺爺，我沒那么大，才三十。”王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