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官員張彭慧和他的“前同事”們

李愛平 趙永厚

9月8日，中秋夜，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政協原主席張彭慧在辦公室里割腕自殺身亡。

這是一年前他因換屆卸任政協主席后，留下的最大“新聞”。

但這只是呼和浩特市最近發生的高官“新聞”之一。

大約半個月前，8月16日，呼和浩特市原市長湯愛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問題，被宣布正在接受組織調查；8月29日，呼和浩特市委原常委、副市長薄連根因玩忽職守、受賄被法庭一審判處死緩。

在張彭慧離世48小時后，他的中歐國際商學院“校友”、內蒙古金融投資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王振坤和昔日同事、曾任呼和浩特市副市長的武文元也被宣布接受組織調查，最新消息是，內蒙古自治區檢察院已對武文元涉嫌受賄案立案偵查。

種種跡象表明，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正在進入此輪反腐工作的關鍵時期，而張彭慧在此節點上的非正常死亡，因此愈發顯得耐人尋味。

“自殺者”張彭慧

9月8日晚10點左右，呼和浩特市的街頭車水馬龍，但黨政大樓十分寂靜，這一天恰好是2014年中秋之夜。

就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里，60歲的張彭慧卻在黨政大樓一間辦公室，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有人發現后迅速報警，但當警方趕到現場后，發現張彭慧的身體已經僵硬，現場留下一攤血跡。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是，報警電話可能來自其家人，且其家人參與了在當地醫院的最終“搶救”及善后事宜。

9月9日，張彭慧自殺的消息傳出，但對其自殺的原因卻沒有任何披露。《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就此事相繼致電呼和浩特市委宣傳部和呼和浩特市公安局，答復均為“目前沒有新的內容”；《中國新聞周刊》又致電內蒙古紀委相關部門，試圖了解紀檢部門是否曾約談過張彭慧，工作人員的回復是“不太清楚”；有知情者透露，中秋節的事發現場，有張彭慧留下的遺書，大意為自殺是由于身體有病。但這一消息未經警方證實，也始終沒有對外公布；官方也尚未公布關于張彭慧的后事諸如是否舉行追悼會等消息。

《中國新聞周刊》試圖從熟識張彭慧的人士那里尋找他自殺的原因，但得到的答復均是“不太熟，沒打過具體交道”。他的一位赤峰老鄉說，張彭慧自調入呼和浩特市以來，幾乎再沒有高調回赤峰參加過當地的活動。另一位曾與張彭慧有過來往要求匿名的商界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張彭慧給人的印象是“大好人”，他說想不出這樣的人什么事想不開會選擇自殺。

據公開資料顯示，張彭慧出生于內蒙古昭烏達盟（后改名為赤峰市 ），1978年考入遼寧大學中文系學習。1982年大學畢業后，這位身材健壯、長相英俊的大學畢業生回到了家鄉，他從昭烏達盟人事局科員做起，歷任赤峰市市委辦公室秘書、赤峰市市委辦公室綜合科科長等職，在做了7年赤峰市市委副秘書長之后，他去赤峰市西林縣工作了5年，先后擔任縣長、縣委書記。

2000年初，張彭慧重新回到赤峰市，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半年后，調任呼和浩特市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此后，他一直留在呼和浩特市，歷任呼和浩特市市委副書記、組織部部長、市委黨校第一校長等多個職務。2008年，張彭慧當選為呼和浩特市第十一屆政協主席，直到2013年卸任。

多名采訪過張彭慧的當地媒體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張彭慧性格豪爽，對媒體很少擺架子。但他在公開場合卻十分低調。在赤峰和呼和浩特市工作期間，很少看到他單獨接受媒體采訪的報道，出現媒體上也多是中規中矩。雖然畢業于大學中文系本科，但目前能夠檢索到的張彭慧署名文章并不多，僅有的幾篇也是與工作相關的理論文章，如他在擔任赤峰市委副秘書長一職期間，曾在《秘書之友》期刊上發表過題為《秘書工作必須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的文章，文中提出實事求是是各級黨委辦公部門秘書工作必須認真堅持的重要原則；任呼和浩特市政協主席時，張彭慧曾在《人民政協報》上發表過《切實加強政協履行職能程序化建設》《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等文章。

張彭慧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是2013年1月2日。彼時呼和浩特市第十二屆政協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在內蒙古人民會堂開幕，張彭慧以政協主席的身份主持了這次會議。

這樣一個仕途順利、豪爽、低調又即將退休的官員，竟然選擇在中秋夜這個特殊的時間，在辦公室里割腕自殺。這一系列因素的組合，更使得這起自殺事件顯得頗不尋常。

呼和浩特官場多米諾骨牌

雖然尚未有官方調查報告顯示出其關聯性，但張彭慧的自殺，不免使人聯想到2013年至今內蒙古自治區和呼和浩特市一批相繼倒下的政府高官和國企高管。

最先引發當地官場震蕩的是曾分管城建工作的呼和浩特市前副市長薄連根。2013年6月7日，薄連根因涉嫌玩忽職守罪、受賄罪，經自治區人民檢察院批準，被逮捕。一個月后，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原副秘書長、法制辦主任、黨組書記武志忠亦宣布被調查。接下來被宣布接受調查的是內蒙古自治區原黨委常委、統戰部長王素毅。

據《中國新聞周刊》的不完全統計，從2013年2月至2014年9月的19個月間，內蒙古地區共有17名黨委、政府和國企高管被宣布接受調查，涉及司法、鐵路、國土、金融等多個部門，其中，自治區級官員4名，呼和浩特市官員4名。這其中不少與張彭慧都有職場交集。

最先引發這次官場地震的薄連根與張彭慧同歲，2005年由內蒙古烏海市委常務副書記調任呼和浩特市市委常委、副市長。任職5年后，薄連根于2010年調任內蒙古供銷合作社聯合社理事會主任。

而半個多月前被宣布立案調查的另一位呼和浩特市委原副書記、市長湯愛軍，也是同一時期進入呼和浩特市。2005年，湯愛軍由呼倫貝爾市調入呼和浩特，歷任副市長、代市長、市長，并始終擔任市委副書記一職。直至2010年辭職。

這一時期前后，張彭慧擔任的是中共呼和浩特市委副書記、組織部部長兼市委黨校第一校長等職。

就在張彭慧中秋夜割腕自殺48個小時后，內蒙古金融投資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王振坤，呼和浩特市前副市長武文元也被宣布接受組織調查。

王振坤也是赤峰人，1984年從內蒙古財政學校畢業后，一直在內蒙古金融系統工作，從銀行普通職員，經過支行計劃信貸科科長、旗支行副行長、自治區城市信用社任主任，直至呼和浩特市商業銀行董事、副行長。2003年，呼和浩特市成立金融辦公室，王振坤任副主任，兩年后升任呼和浩特市委、金融辦主任兼黨組書記，后任呼和浩特投資公司董事長；被宣布調查前，他的職務是內蒙古金融投資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內蒙古乾坤金銀精煉有限責任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這是中國人民銀行金銀精煉定點企業，也是內蒙古自治區重點培育的30強企業之一。

從一名基層銀行普通職員起步，最終成為重點國企高管，王振坤在內蒙古金融系統可以說是名聲赫赫。2007年，他又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就讀。張彭慧也曾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讀過EMBA，不過比王振坤要大兩屆。2012年7月，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校友會呼和浩特分會成立，王振坤出任第一次會員大會的金融系統負責人。

與王振坤一同被宣布接受組織調查的武文元也是金融界人士，被調查時任內蒙古自治區農村信用聯合社主任、黨委副書記。

武文元也是張彭慧的“前同事”。公開資料顯示，武文元比張彭慧晚一年進入呼和浩特市工作，2001年至2008年，任市政府黨組成員、副市長，2008年之后任市委常委、副市長。2012年，武文元調任內蒙古自治區農村信用社聯合社黨委書記，2013年6月后任聯合社主任、黨委副書記。

待解的真相

19個月，落馬17名官員，在位時多為一把手，或握有實權，但這并不是內蒙古自治區和呼和浩特市這場持續一年多的反腐行動中，最令人矚目的成果。

《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在這17名落馬官員中，有1位接受調查時已經退休——2014年7月，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檢察院宣布依法對內蒙古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楊成林（正廳級）以涉嫌受賄罪決定逮捕。此時，62歲的楊成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當地媒體上了。

而呼和浩特市原市長湯愛軍在今年8月被宣布接受組織調查時，已辭去市長職務、以呼和浩特市慈善總會會長的身份在家賦閑4年了。

內蒙古此輪反腐的另一個特點是，進入2014年6月后，呈現出一種令人吃驚的“加速度”。17名落馬官員中，有12人是2014年6月以來公布的，7月有5人，8月又有3人，9月僅半月就有2人。

就在張彭慧自殺前十余日，2014年8月29日，引發這次內蒙古官場震蕩的第一人、呼和浩特市原副市長薄連根因玩忽職守罪、受賄罪被一審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種種跡象表明，內蒙古和呼和浩特市的此輪反腐工作正在進入一個關鍵時期。在此背景下，卸任政協主席、與上述落馬官員多少曾有過職場交集的張彭慧，在中秋夜自殺，就更加讓人覺得耐人尋味。

據統計，2014年以來，中國已有至少21名官員自殺，其中8人被稱精神抑郁，11人選擇在辦公室結束生命。

截至本刊發稿日，對于張彭慧的自殺，有關部門尚未公布更為詳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