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辛格

“我將在今天中午前后結束自己的生命。現在是時候了。”在線發帖說這話的,是居住在加拿大的新西蘭人、85歲的吉莉安·貝內特,之后她解釋了做此決定的理由。貝內特得知自己患有癡呆癥3年了。今年8月,病情已經發展到,照她自己的話講,“近乎喪失自我的程度。”
貝內特寫道,“在我無法評估自身情況,或采取行動結束生命的那一天到來之前,我想要解脫。”她的決定得到了丈夫喬納森·貝內特、一位退休哲學教授,和她的子女們的支持。但她拒絕讓他們以任何形式為她的自殺提供協助,因為這么做有可能使他們面臨14年的刑期。因此她不得不在有能力自我了斷的情況下邁出這最后的一步。
幸運的是,對我們多數人而言,生命是一種可貴的恩賜。我們因為有很多期望而要活下去,或者因為總的來講,我們覺得生命有趣、刺激,是種享受。有時我們為自我實現想要活下去,或者為了給身邊的人以幫助。貝內特是位曾祖母,如果她身體健康,她會希望看著下一代長大。
貝內特逐漸惡化的癡呆癥剝奪了她想繼續活下去的一切理由。我們很難否認,她的決定既理性又道德。她自殺并沒有放棄想要、并且有理由珍視的任何東西。“我所失去的不過是一段可以預見的經歷——在醫院里當不知多少年的植物人,大把浪費國家的錢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貝內特提到“國家的錢”,表明她并非只為自己著想,因此她的決定也符合道德。合法自愿安樂死或醫生協助自殺的反對者有時提出如果修改法律,患者會在壓力下覺得應該結束自己的生命,以避免為他人帶來負擔。
道德哲學家瑪麗·沃諾克男爵夫人并不認可這種觀點,男爵夫人曾領導英國政府委員會撰寫1984年的《沃諾克報告》,確立了英國體外受精和胚胎研究領域具有開創性的法律框架。她認為,絕癥患者萌生出“死對于他人和自己都好”的感覺并沒有什么不妥。
在2008年發表的一篇接受蘇格蘭長老會雜志《生活與工作》的采訪中,瑪麗·沃諾克男爵夫人表示,她支持那些忍受難以忍受的痛苦的人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她說,“如果有人因為成為家人或國家的負擔而堅決地、義無反顧地想要結束生命,那么我認為他們也應該擁有死亡的權利。”
因為加拿大規定照顧無法自理的癡呆癥患者的責任由公共衛生署承擔,貝內特知道她不會成為家人的負擔;盡管如此,她還是擔心自己會成為公共財政的負擔。她或許會在醫院以植物人的形式存活10年,據她保守估計,成本大概在每年50000到75000美元。
因為貝內特無法從自己的余生中獲益,她認為這樣做是在浪費資源。她還擔心那些將要照顧她的醫護人員:“那些憧憬著職業生涯的意義走上崗位的護士,發現她們永遠在為我更換尿布,并不斷報告一具軀殼的物理改變。”用她的話講,這樣的情形“可笑、浪費而且有失公允。”
有些人可能反對將晚期老年癡呆癥患者說成是一具“空殼”。但我親眼目睹過這種病壓垮我的母親和姑母,她倆都曾是充滿活力和智慧的女性,但最后幾個月(我姑母甚至長達幾年)只能毫無反應地躺在床上,因此我認為這種描述是非常準確的。
老年癡呆癥發展到一定階段,我們所熟悉的人實際上就已經“不在”了。
如果患者不想在這種狀態下生活,那保留一具軀殼又有什么用?任何醫療系統資源都非常有限,應該用于提供患者所希望的或者患者能夠受益的治療上。
對那些不愿在思想消失后繼續存活的人而言,決定死亡時間往往是很難的。1990年,患有老年癡呆癥的珍妮特·阿德金斯前往密歇根州,在杰克·凱沃爾基安博士的協助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協助她自殺的凱沃爾基安博士遭到廣泛的批評,因為在阿德金斯死時她還能打網球。但她還是選擇了死亡,因為如果推遲做決定的話,她有可能喪失控制權。
在貝內特意味深長的聲明中,她希望有一天法律能允許醫生不僅對預先立下“生前遺囑”,禁止采用生命延續手段的人采取行動,也能應患者要求在其行為能力喪失到一定程度時為其注射致死劑量的藥物。這樣的改變可以消除某些退行性癡呆癥患者的顧慮,讓他們不必害怕因為延誤太久而失去結束自己生命的機會。
貝內特所期望的法案能讓人們活到自己想活的那天——而不是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