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芳
(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蘇南京 210095)
我國農業女性化現象研究述評
李天芳
(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蘇南京 210095)
隨著農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份額下降,農村勞動力逐漸向非農部門轉移,而由于家庭決策和傳統社會分工等原因,農業生產逐漸呈現女性化趨勢。通過綜述前人有關農業女性化和農村勞動力流動的研究,總結農業女性化的多種成因及其對現代農業發展影響,并分析其中有爭議的觀點。最后,結合理論研究和實際情況分析農業女性化現象未來的發展趨勢。
農業女性化;家庭決策;農業現代化;演變趨勢;綜述
農業生產在國民經濟中的份額下降是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農民逐漸轉向非農部門就業是提高農民收入的根本途徑[1],而在現有戶籍制度和二元經濟背景下農民個體遷移和季節性外出務工是非農就業的主要形式,因而出現了農村留守婦女、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的現象,并且農業生產越來越多的由女性承擔,經濟學、社會學和女性學學者將此現象稱為“農業女性化”[2],也可以描述為農村勞動力轉移中男性的比例遠高于女性,而使滯留在農村的婦女成為了農業生產主力的現象。
“農業女性化”的研究由來已久,早在1943年費孝通先生撰寫的《祿村農田》中就有關于男性外出務工而女性承擔了原本是由男性做的重農業勞動的分析[3]。改革開放以后,農村勞動力外出務工越來越多,農業女性化現象在我國農村也越來越突出,更多領域的學者從不同角度深入探討其成因、影響和應對策略等,并形成了農戶家庭決策、社會性別、農村和家庭變遷等視角,還有很多學者關注農業女性化對現代農業發展和糧食安全等的影響。同時,也有少數學者對農業女性化存在與否和它的負面影響表示懷疑。Alan de Brauw和暢紅琴的研究結果都顯示,與男性相比,女性在農業勞動中的工作小時數和勞動參與率下降的幅度更大,因此得出中國并未出現農業女性化的結論[4-5]。對此,筆者認為女性勞動時間有更快幅度的下降是由于農業現代化推進農村農業機械化進程,而且從90年代開始女性勞動力也逐漸外流,而城鎮不同行業工資率的差異和變化使女性務農的機會成本較男性提高更快,但是在農業勞動時間上,女性的絕對值依然較大,所以我們還是可以認為農業女性化是普遍存在的現象。
對于農業女性化成因的分析主要是從家庭勞動分工、制度約束、傳統觀念和農戶風險規避四個角度,在這些因素共同作用下,農戶不得不選擇有性別差異的勞動力外流,女性農村勞動力從事非農就業的可能性比男性低[6],因而形成了農業女性化的結果。
微觀上看,農業女性化的直接原因是家庭中女性主要從事農業,而男性主要從事收入較高的非農產業,形成了“男工女耕”的家庭分工。根據貝克爾的理論,家庭性別分工主要基于比較優勢的原則[7],“男工女耕”是男性和女性在市場勞動和家務勞動上存在生產率差異的結果。為了達到收益最大化的目標,工資率較高的男性進城務工,而在處理家務和照料家人方面更擅長的女性留在農村,以獲得農業收入和政府提供的微薄的公共服務[8-9]。但是,已有研究普遍忽略了夫妻博弈的家庭模型,即由于女性在效用底線、利他程度和談判能力方面都處于劣勢地位,所以家庭內部資源分配的結果往往對女性不利,在此問題中就表現為農村女性在遷移決策中多數處于從屬地位,被迫放棄外出打工帶來的發展機會。
戶籍制度限制、流動人口社會保障缺失、農地流轉市場不規范等制度障礙導致農戶舉家遷移有較高的轉移成本,雖然近年來相關政策有所調整,但各地制定的較為優惠的入戶條件只針對中高級人才或有經濟實力的外來人員,多數的農民工不能實現舉家遷移[10]。制度障礙帶來的高轉移成本從根本上限制了農民的理性選擇[11],而又由于女性較男性往往遷移成本高而收益低,在成本收益的衡量下,大部分農村家庭選擇男性外出、女性務農。家庭分工為農業女性化提供了理論解釋,而制度約束對農業女性化形成具有剛性影響,這也是地區之間農業女性化存在差異的原因。但是對此進行深入的政策分析,或提出可靠的量化證據的研究尚不充分。
大部分關于農業女性化的研究都會提及傳統觀念的影響,除了社會成員傳統的性別分工定位對女性的“約束”外,女性自身也多有“小富即安”的傳統觀念[12],這屬于非正式的制度約束。如上文所述,傳統觀念并不是剛性的限制條件,但留在農村進行農業生產可能是女性自愿的理性選擇,所以在分析農業女性化或農村勞動力外流的性別差異時,不應過分強調傳統觀念的影響,應該更多關注教育水平、技術培訓等人力資源方面的性別差異,并有針對性地提出可行的政策建議。
農民在市場經濟中屬于弱勢群體,農戶行為往往具有風險規避的特點。在社會保障缺失的背景下,土地為流動的農民提供生存保障[3],而土地的自然屬性也決定了農業生產必須持續進行,所以女性在家從事農業生產可以分擔家庭成員非農就業的風險。農戶的風險規避特征和土地的基本保障功能并不是農業女性化的充分條件,而是導致了農業勞動力不能徹底脫離農業生產,部分家庭就選擇了女性留守農業,這在宏觀上緩解農村社會變遷過程中的矛盾。
綜上所述,農業女性化現象在多種驅動力下形成(見圖1)。從經濟學和社會學等角度分析,由于農業和工業的工資率差異,農業勞動力產生外流動機,農業勞動力有離開農業進入工業的趨勢;而制度剛性約束和抗風險能力弱使得農業勞動力部分流出,剩下的部分農民留在農業生產中;由于農戶具有同質性,將這種“外流”與“留守”的差異微觀分解,表現為在農戶家庭中的勞動分工中由于男性和女性分別在非農勞動力市場和家庭生產中各自具有比較優勢,再加上傳統觀念的弱約束,最終形成“男工女耕”的家庭分工決策和農業女性化現象。

圖1 農業女性化成因分析
雖然聯合國糧農組織FAO在《糧食及農業狀況(2010-2011)》中充分肯定了婦女在農業生產中的作用,認為婦女在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農業生產中做出了突出貢獻,婦女是糧食安全的關鍵,但是多數學者認為主觀和客觀的限制因素導致農業女性化不利于我國農業發展。
運用新的農業科技是農業發展的重要途徑,由于農村女性普遍文化素質低于男性,交際能力不足,風險規避傾向強和更關注短期效益,在新的農業科技接受程度上比男性弱[13]。因此,部分學者認為農業女性化在某種程度上會阻礙農業科技推廣,從而不利于農業發展。但筆者認為此觀點不符合“以人為本”的理念,農業科技推廣本身就應該根據使用者的客觀情況進行調整,選擇適合于女性農民接受的傳播渠道和方式;人力資本具有多次開發的可能性[14],農業女性化并不會必然造成農業勞動力素質下降。
農業生產率方面,有的學者認為農業女性化對農業生產率沒有影響[4],也有學者認為農業女性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部分地區發生的農業生產退化現象。農業女性化弱化了農業家庭生產的內部分工優勢,且留守婦女多采用延長勞動時間和調整作物結構的方式來應對勞動力不足的困難,導致一部分較貧瘠的土地被撂荒,用省力的經濟作物代替水稻等行為[9]。另外還有部分地區存在已轉移出的男性依然具有主要的農業生產決策權[15],這限制了直接從事農業生產的女性做出及時、準確的決策,致使農業生產效率損失。
已有研究中對于農業女性化和農業生產市場化的討論很少,雖然我們通常認為女性較男性有更強的理財能力和在傳統市場上“討價還價”的能力[16],但我國學者的調查顯示男性和女性自身都對女性參與市場的能力持不信任態度[14]。此外,農業市場化程度提高必然帶來更多的市場風險,從事農業生產的女性雖然具有更強的風險規避傾向,但也有學者研究顯示女性對有效防范和處理風險并沒有表現出積極的態度[17],也就是說女性農業勞動者在市場風險下可能不能做出最優決策,以至于農業生產受到損失。
適度規模的農業生產是現代農業的重要特征,如果不促進家庭整體遷移,農地細碎化經營局面始終無法改觀,也就是說農業女性化客觀上并不利于農業規模化。另一方面,楊照等研究者從邏輯上細致分析了農業女性化能夠促進農業生產和農業生產服務的規模化,因為留守的女性會對土地、勞動、資本等生產要素進行重新配置,微觀上的決策累積將引發宏觀上的制度創新,推動農業現代化[18]。所以,雖然農業女性化不是實現農業現代化的必要條件,但要證明其阻礙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和農業現代化,還需要提出更可靠的證據。
已有研究對農業勞動力遷移趨勢的研究比較多,但直接討論農業女性化發展趨勢的研究很少,雖然二者之間有密切聯系,但二者并不是直接一一相對的因果關系,各自都受到其他因素影響,也很少有學者提出和證明農業女性化現象是將持續存在,還是逐漸減弱,并趨于消失。筆者認為,綜合考慮農村勞動力遷移的發展趨勢、農業現代化生產要求和家庭長期分離的不合理性,農業女性化的現象具有逐漸減弱、消失的發展趨勢。畢竟,農村勞動力個體和季節性遷移是在我國特定的歷史背景和經濟條件下“非農化”和“城市化”權宜的表現,以夫妻二人共同外出為主的家庭式遷移是城鎮化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課題組對農民城鎮化意愿大規模問卷調查結果顯示,隨著農民工進城務工就業趨于穩定,市民化的要求越來越強烈[19-20]。國家統計局資料也顯示舉家外出的農民工數量不斷增長,2009年達到2 966萬人,占外出農民工的20.4%。朱明芬對在杭州務工的543名農民工1995~2008年追述式調查結果顯示,14年中杭州外來農民工家庭遷移發生率總體呈上升趨勢,入遷居住方式也更加城市化[21]。李君利用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得到隨著經濟條件改善農民遷居意愿將提高,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成其未來的遷居行為[22]。
雖然農村家庭不同流動模式均能夠有效提高家庭收入,但是不完整的家庭生活使季節性就業遷移家庭生活滿意度較低[23],物質水平提高不能彌補其精神上的失落[9]。社會學家們也普遍認為我國目前的家庭已經逐漸由結構核心化、功能情感化和親子主軸轉向夫妻主軸[24],這樣為了照顧家人而夫妻長期分離模式逐漸不穩定,農戶具有舉家遷移的傾向。
雖然目前沒有關于農業女性化不適應現代農業發展的有力證據,但是這可能是由于在農村勞動力整體素質還很低、現代農業發展尚不充分的情況下,優質勞動力轉移對農業生產的負作用有限,農業部門對較高的農業人力資本敏感程度遠低于城市工業部門[25],但是勞動力選擇性轉移和農業現代化的發展會逐漸要求農業人力資本深化[26]。因此,長期來看,農業生產逐漸由適合現代農業的專業化人才承擔,或將實現農業服務的規模化,農村中滯留的女性勞動力流出是與農業現代化相適應的,也是必然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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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323.6
A
1672-0768(2014)02-0037-04
2014-03-03
李天芳(1989-),女,河北石家莊人,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農業經濟理論與政策。
[責任編輯:胡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