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組
2013年12月中旬,第二屆勞工社會學青年學者論壇在清華大學舉辦。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沈原教授主持論壇,來自國內外十余所高校和研究所的青年學者參與了主題發言和之后的討論。與第一屆論壇不同,本次論壇集中討論了新生代農民工的群體性問題,具體分為農民工的非正式關系研究、農民工與勞工NGO以及工會三個部分,最后一個環節是世界工廠與勞工研究。
中國社科院社會學所汪建華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幫派”進行了研究。他認為,在制度化表達途徑與制度化流動渠道的雙重缺失的背景下,當前農民工研究的兩大主要范式——整合范式和階級范式——未能言盡新生代農民工與生產體制的關系。整合范式聚焦于社區生活,主要討論適應與融入問題;階級范式的視角從工廠擴展到社區,注重討論反抗和重構。現實中還存在更多可能,如幫派的組織化,不能適用于以上兩種解釋,而且從民國時期的研究來看,作為一種組織化的力量,幫派對階級團結與認同的效應是復雜的。他嘗試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幫派進行一個描述性的類型學分析,討論幫派與新生代工人的親和性以及對勞工政治的影響。
評議人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周瀟認為汪建華的研究很精彩,能夠進入研究現場與研究對象建立關系是很不容易的。他注意到了一個很重要但是常常被忽視的問題。在工廠周圍存在這樣的非正式群體,對勞工政治和勞工組織有非常重要的影響。需要進一步討論的問題是,幫派是否會有意識地吸引或拉攏新生代農民工加入?什么樣的新生代農民工與幫派有更強的親和力?與其性格、家庭背景、社會關系等因素有何關系?
上海財經大學的蘇熠慧對中等職業學校的亞文化小團體進行了研究,討論了其形成的基礎、互動規則以及與工廠生活之間的關系。她認為在中等職業教育不斷商品化的過程中,學生對教育的合法性、規訓工程以及德育教育等充滿了懷疑和不滿。中等職業學校面臨的合法化危機、學生家庭關系的特點,以及消費主義和娛樂文化等因素共同塑造了亞文化小團體。亞文化小團體的關系比較緊密,這種關系在延伸到工廠車間的時候,為其組織化與集體行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周瀟認為蘇熠慧的研究應該對亞文化小團體的互動規則進行更多的研究。亞文化團體在多大程度上會被帶入到工廠生活中去?以怎樣的方式支持其團結和抗爭?另外,中職學校對學生的規訓是否有更多的意義?除了反抗之外,是不是還存在馴服的意義?接受了這種規訓的學生進入工廠后是否比沒有接受中職教育的新工人更能適應工廠體制和生產秩序?在學校習得技術對于學生在工廠中討價還價能力是否有幫助?
南京大學的鄭廣懷副教授研究了體制擠壓對于工傷者走向志愿者和組織者的意義。從數據來看近十年珠三角工傷者的數量一直維持在較高水平。雖然體制環境對于工人組織是不友好的,但是仍然有不少工傷者或者職業病工人走向勞工NGO維權者道路。他的研究主要分析了勞工NGO是如何幫助工傷者的?在幫助工傷者的過程中,如何使其意識發生轉變并完成從工傷者到志愿者再到組織者的轉變過程的?勞工NGO通過小組工作、工傷探訪、法律咨詢等方法幫助工人,鼓勵其參加NGO組織的活動,以形成工傷者互助網絡。近幾年,各種工傷者舉辦的勞工NGO越來越多。

沈原教授對鄭廣懷的研究提出一個問題,即傷殘工人是否在抗爭方面更有戰斗力?蘇熠慧對鄭廣懷副教授的研究提出了一個疑問:怎樣的工人更容易完成從工傷者到維權者的轉變?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社會學系博士生林樂峰認為,能否進一步將研究理論化?如討論在怎樣的條件下能夠成功地完成轉化?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竇學偉研究了勞工NGO的一種轉型趨勢。他認為,生命周期和無產階級化過程特點使得新生代農民工利益訴求表達意愿比以往有所增強,加之外部環境的限制和引導,勞工NGO組織正逐步由服務型、個體幫扶型向維護集體權利支持型轉變。這種NGO實質上代行了工會的部分職能,從外部組織工人,促使工人的持久性團結,以集體行動的方式保障法定權益與合理訴求,并追求勞資關系集體協商的長效機制。他還指出,勞工NGO可能成為勞工組織化的有效路徑之一,但是其發展和拓展受外部環境的影響很大。
華南師范大學的黃巖教授認為,在自我表達的時候勞工NGO往往表現出兩個極端,一是低調宣稱只做工傷絕不涉及集體行動,另外一個極端是高調宣稱自己在維護工人集體權利的作用。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狀況?蘇熠慧認為,專業性是強化還是瓦解了工人的團結?NGO的工作怎樣將個體化問題轉化為集體化問題?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劉焱將目光聚焦于集體談判形勢下勞工抗爭的實踐及其轉變。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展,集體談判制度已經成為西方主要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協調勞資關系、處置勞資矛盾的重要手段。集體談判制度建立在完善的法律以及嚴格執行的法治環境下,往往在工會與雇主間進行,談判結果體現為集體合同的簽訂,同時政府作為中立的第三方平衡勞資雙方的力量出現。在我國,由于工會的推動和律師以及NGO的推動,集體談判和集體協商在某些勞資矛盾處理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黃巖教授認為,集體行動往往會面臨工人內部分化的問題。那么在NGO的工作中,是否存在一個機制有效解決這個問題?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盧暉臨副教授以富士康為例探討了工會對于勞工階級再形成的意義。作為一個縮微的世界工廠,富士康有120多萬產業工人,之前曾有調查發現,工人對工會的認知和認同是很低的。最近的工會調研發現,富士康工會的組織規模和辦公面積極大,專職工作人員有260多人,面積有5000多平方米,集團聯合會下屬有2.7萬多個工會小組。作為可能是世界最大的企業工會,富士康工會的角色定位對于工人階級的再形成具有重要的意義。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博士后孟泉以D市和S市兩地工會的個案研究為例,討論了體制內的力量與工人被組織化的再生產。兩地都曾發生過由于工人的集體行動的增長而發生的勞資關系的調適。若從工會的角度考察這些集體行動背后的組織化過程與性質,那么組織化需求的性質、成因以及現狀都是必須要討論的問題。案例研究發現,S市工人經歷了一個由自組織到被組織的過程,而D市則是由自組織到不組織的過程。兩地工人參與程度、對工會的認同和依賴程度均有差異。從比較中可以看出,新生代工人對于改革型工會逐步抱以理解的態度。隨著其參與程度的提升,對于工會的理解和渴望參與的意愿也就逐步加深。最后他指出,工會改革的出路在于繼續增強員工參與程度和推動勞工三權的制度完善。
工會能否成為工人組織化的工具?南京大學鄭廣懷副教授認為應當抱有很大希望,而如何激發工會的效能,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兩位報告人所觀察到的工會改革是目前普遍存在的現象還是極少數類型?如果是后者,怎樣才能將這種模式發揚光大?
在最后一個單元中,香港中文大學邱林川副教授探討了資本主義發展早期的奴隸制生產模式與富士康生產體制之間的相似性。他認為,在我們討論新世紀信息時代勞資關系的時候,回溯一下17世紀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勞資關系是很有意義的。全球性資本主義生產體系在17世紀初見萌芽,在歐洲、西非和拉丁美洲之間建立了金錢、勞動力(奴隸)和商品的生產網絡。17世紀資本對待勞動力(奴隸)的方式與今日富士康對待工人的模式有諸多相似之處。不同的或許是在生產體系中流動的生產要素的差別,以及把富士康工人置換為奴隸。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郭于華教授探討了世界工廠的中國特色。她認為關于不同國家工人階級的研究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經典理論面對今天的中國農民工問題都難以提供現成的解釋,或者可以說經典理論遇到了新問題、新挑戰。馬克思試圖解釋資本家是如何通過工資形式獲取工人勞動所創造的剩余價值的工資理論無法解釋今日的中國農民工、特別是建筑業農民工所面臨的困境——不能按月領取工資,甚至干滿一年拿不到工錢的問題。中國的農民工、特別是新生代農民工,大多背井離鄉,只身來到城鎮工作。其得到的常常是最低工資收入水平的報酬,只包括了他們自身勞動力再生產的費用,不足以覆蓋勞動力再生產的全部成本。無論是馬克思的從“自在”階級走向“自為”階級的分析,還是將“市場”置于核心位置,認為社會的自我保護運動將會伴隨著工人運動的再次勃興而達到高峰的波蘭尼模式,抑或E·P·湯普森的《英國工人階級形成》,更多地強調生產過程以外的那些復雜的社會因素、文化因素和價值觀對工人階級形成的作用,都無法直接用以回答這樣的問題: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了,為什么未見工人階級的形成?為什么富士康青年工人跳樓自殺都不反抗?中國工人階級的出路在哪里?郭于華教授認為,唯有從社會結構性視角出發,即從權力、資本與社會的關系入手,方能看到中國勞工問題的本質。要走出勞工困境,須從落實工人的公民權利入手:在工廠中落實農民工的“企業公民”身份,在城市中落實農民工的“社區公民”身份。勞工階級的出路也是整個中國的出路!
華南師范大學的黃巖教授作了私有化監管、社會認證與反血汗工廠運動的報告。他認為私有化監管與社會認證的背景是資本的全球化和空間轉移、全球消費者運動和物流供應鏈以及國際勞工組織的發展。幾種可能的理論解釋是替代法律和替代公共監管、超越國家論、多元分層論、市場論以及市場制度的政治建構等。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黃斌歡作了“工廠內遷與勞工的再嵌入”的報告。他認為留守經歷本身就是打造“脫嵌”的工人的過程,在生命周期的視角下,留守經歷被視為是新生代農民工主體性生成的一個過程,有留守經歷的新工人相比其同輩群體,更頻繁地轉換工作。珠三角的勞動體制是推動“脫嵌”的勞動體制。內遷提供了再嵌入的機會,但是并非再嵌入的充分條件,需要工廠的讓步和改變,再嵌入的視角提醒我們注意社會生活對于勞工的意義。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勞工社會學青年學者論壇將作為長期學術研究項目,旨在推動社會學視角對工人的研究,工人的群體性問題已經成為了引發勞資沖突的重要因素。為了避免更多的勞資沖突爆發,從工人的角度和立場去做深入的研究,有益于對國家未來制定工人集體權利制度化提供理論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