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大事

孫道榮

兒子夫妻倆都去上班了，孫子也去上學了，家里空蕩蕩的，安靜極了。她將菜籃子拎到陽臺上，開始細心地揀菜。這是她一大早從菜場買回來的，趕那么早，就是為了買的菜稍稍新鮮一點。城里的菜，永遠沒有自己在鄉下種的，那么新鮮、嬌嫩，可以隨時去菜地摘一把回來。

她將菜葉子一片片小心地掰開，黃的葉子摘掉，蟲蛀過的摘掉，能在菜葉里發現一兩只小蟲子，那是再好不過了，說明這菜最近沒打過農藥，但蟲子一定要找出來，不然，眼尖的孫子會嚇壞的。她的眼睛有點花，需要將菜湊得很近，才能看清楚，菜葉子經常戳到她的鼻尖上。

擇好的蔬菜，洗凈，再放在清水里泡一泡，這是她看電視學來的，說這樣可以減少一點蔬菜里殘留的農藥和化肥什么的。

然后，她拿出一塊瘦肉，慢慢地切成碎塊，再一刀一刀剁成肉泥。也不知道是刀有點鈍了，還是自己的手腕沒力氣了，花了差不多個把小時，她才將那塊肉剁成均勻的細碎的肉泥。這是為孫子最愛吃的肉丸汆湯做好準備。

她將骨頭洗干凈，放進砂鍋里，燒沸，去浮沫，加進蔥段，改成小火，慢慢燉。

時間不知不覺，已到中午了。肚子好像有點餓了。她從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飯菜，熱熱，吃了幾口。

她囫圇了一覺。

已經是下午三四點了。她趕緊淘米煮飯。廚房里響起“刺拉刺拉”的聲音，油煙四起。她干咳了幾聲，又揉了揉眼睛。

門鈴響了。孫子放學回來了。兒媳婦也下班回來了。最后一個回來的，是兒子。

她正好燒好最后一道菜，熱騰騰的菜，端上了桌子。她打開餐廳的電燈。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她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他們吃得越香，吃得越多，她越開心。

她是我的母親。

父親去世后，母親的生活重心一下子變了。沒有了需要她照顧的父親，沒有了父親的陪伴，她變得孤單，落寞，經常無所事事地一個人坐在老家的屋檐下，發呆，一坐就是大半天。我將她接到了城里。她其實一點也不習慣城里的生活，但我告訴她，我們需要她，請她再幫我們一把，她就安心地住下了。平時，我們一家三口，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只留下她一個人在家。她其實依舊是孤單的。但她每天都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為我們準備晚飯。沒錯，為我們一家三口做好可口的晚飯，這是母親一天之中，最大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每天，她認真地、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這件大事。

母親這輩子，也做過不少大事情，其中，最讓她自豪的兩件大事是，和父親一起，將老家的房子翻蓋成了大瓦房，那可是當年村里的第一間瓦房；另一件大事就是，把我培養成了大學生，那可是村里出的第一個大學生。這兩件大事，讓母親自豪了一輩子。但是，現在母親老了，她再也做不成什么大事了。為她的孩子們做一頓熱乎乎的晚飯，對她來說，那就是大事，天大的事。

我家對面的鄰居，是位獨居的老太太，她唯一的孩子，博士畢業后，定居在了美國，那是她的成就和驕傲。兒子和她約好了，每個星期天的晚八點，他會打國際長途回來。于是，這個老太太，一星期中最大的事，就是等待星期天的到來，等待星期天晚上八點鐘準時響起的電話鈴聲。等待遠隔重洋的兒子的電話，就是她最大的事情。

我有位同事，老家在千里之外的東北。自從她只身一人來南方工作后，她的母親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晚上準時收看《新聞聯播》后的天氣預報，看看杭州的最高氣溫是多少，有沒有下雨，是不是臺風又要來了？看完了天氣預報，她會立即拿起電話打給女兒，叮囑她，明天你們杭州的溫度是多少，天氣如何，別忘了帶傘，記得關窗戶等等。關注女兒所在的城市的天氣，成了這位母親一天中的大事。

這就是我們的母親。她們年紀大了，體力大不如前，再也沒有能力做什么大事，事實上，她們一輩子可能也沒做成什么大事情。但是，現在，她們卻認真、努力地做著一件件大事：為你做飯，等你的電話，或者，為你去接你的孩子放學……

沒錯，這都是生活中的瑣事，但對一位母親來說，為她的孩子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大事，天大的事，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從成為母親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在做。

（編輯/楊逸 張弘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