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打工經歷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

秦立建，陳 波，蔣中一

(1.安徽財經大學財政與公共管理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2.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10;3.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北京 100810)

一、引言

農村勞動力外出打工是提高農民收入的重要途徑［1］。農民工大多從事職業層次較低、工作環境較差、體力勞動較為繁重的工作，這些都不利于個人的健康。但是，農村居民外出打工，不僅增加了收入，提高了健康投資的能力，改善了醫療服務的可得性(Availability);而且也面對著城市地區較為發達的醫療服務供給，大大提高了醫療服務的可及性(Accessibility)，這些都有利于農民工的個人健康。如果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影響的凈效應為負，則將極大地降低各級政府鼓勵農村勞動力外出就業政策的有效性，不利于我國勞動力質量的整體提高和長期的經濟發展［2］。因此，研究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對于中國制定轉型時期的經濟社會發展政策和健康政策具有重要意義。

國際上關于遷移對健康影響的實證研究比較豐富［3］。這些研究大多是針對發展中國家遷移到發達國家的研究，并且研究結果大都支持遷移能夠促進移民健康的結論。針對加拿大移民健康狀況的研究發現，遷移到加拿大的國際移民，其健康狀況普遍好于遷移之前的狀態，并且健康狀況隨著遷移時間的增長而提高［4］。而拉丁美洲國家遷移到美國的移民，其健康狀況不僅好于自身遷移之初的狀態，而且優于美國當地居民的健康狀況［5－6］。導致這種結果的主要原因在于，發展中國家不僅人均收入水平較低，而且醫療服務供給水平較差;國際勞動力大多從經濟落后國家遷移到發達國家，跨國流動使得遷移者的收入水平有較大幅度的提高，增強了跨國移民購買醫療服務的能力，同時輸入國完善的醫療服務設施和良好的公共環境，也有助于跨國移民的健康維護［7－8］。但是也有部分研究發現遷移降低了跨國移民的健康。對全球32個國家的研究發現，作為移民輸出國，雖然其中22個國家跨國移民的健康狀況得到改善，而另外10個國家跨國移民的健康則出現下降的狀況［9－10］。如果無法掌握輸入國的語言，跨國遷移勞動力無法有效利用輸入國當地的醫療服務資源，將降低國際移民的健康。

關于國內流動對遷移者健康影響的研究還比較少［11］。作為發展中的人口大國，印度尼西亞也存在較多的國內流動人口，并且大都是鄉城遷移人口。印度尼西亞國內鄉城遷移不僅沒有促進農村外出打工者的生理健康，而且損害了外出打工者的心理健康［12］。印度尼西亞農村地區的醫療服務供給條件較為落后，農村地區的收入水平較低，獲取更多的收入是農村外出務工人員的遷移目標。農村勞動力往往一個人外出打工，缺少家庭的社會支持，所以降低了鄉城遷移者的心理健康水平。遷移者承擔為留守家庭成員匯款的經濟壓力，降低了收入提高為改善自身健康帶來的潛在益處。中國國內關于遷移對健康影響的實證研究剛剛起步［13］。基于外地來京務工農民工調查樣本的研究，發現外出打工降低了農民工的健康水平［14－15］。農民工的勞動強度較高，損害了自身的健康;勞動供給時間較長，使得農民工無法得到充分的休息，進一步惡化了健康;并且戶籍制度的差異導致農民工無法享有打工所在地政府提供的保健服務，不利于農民工的健康維護［16－17］。如果農村居民舉家遷移，家庭成員之間互相幫助，則能夠提高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18］。此外，部分研究發現，外出打工雖然提高了家庭留守成年人員的健康，但是降低了家庭留守兒童的健康［19－21］。由于父母外出打工，家庭留守兒童缺乏父母的悉心照料，不利于留守兒童的心理和生理健康。

已有文獻為進一步研究外出打工對中國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效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是仍然存在以下不足之處。第一，國內僅有的幾篇實證研究文獻均使用橫截面數據，由于勞動者是否外出打工與其自身的健康狀況之間存在相互影響的關系，采用橫截面數據進行研究時，無法區分到底是外出打工影響了農村居民的健康，還是健康狀況影響了外出打工，即外出打工與健康變量之間存在內生性問題。因為滯后一期的遷移狀況可以理解為當期健康的初始影響因素，所以，利用連續跟蹤調查數據可以較好地考察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第二，利用橫截面數據進行研究，無法消除不可觀察的個人特征對估計結果造成的偏差，而基于連續跟蹤調查數據的固定效應模型則可以較好地解決這一問題。因此，本文嘗試在以下兩個方面做出貢獻:第一，使用跨度5年的全國性大規模的連續跟蹤調查數據，將上一時期遷移狀況作為下一時期農村居民健康的初始影響因素，解決了遷移與健康之間的內生性問題;第二，使用固定效應Logit模型進行實證分析，剔除年度間固定不變的但無法觀察的個人因素對估計結果的影響，提高了回歸結果的可靠性。

二、數據來源及描述性統計

本文研究的數據來源于農業部農村固定觀察點2003～2007年度全國性大規模的跟蹤調查。該次調查在全國16個省區同時展開，其中包括東、中和西部地區的5、6和5個省區。每年選取190個行政村、9500個農戶，5年共有194755個農村居民接受了調查。遵循以往文獻［12］，本文選取16～65歲的農村居民作為研究樣本。如前文所述，本文使用農村居民滯后一期的外出打工狀況作為其當期健康的初始影響因素，以考察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因此，本文以下的分析中，當期變量采用2004～2007年度的數據，而將2003～2006年度包括外出打工變量在內的自變量作為相應的滯后一期解釋變量。經過數據清理，本文最終獲得有效觀測值82800個。

作為反映個人健康的指標，自評健康狀況可能會受到受訪者個人的主觀影響，但是相對于反映患病狀況的單項客觀指標，自評健康狀況的優點在于其能夠全面地反映個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狀況，受到研究者的廣泛應用［22］。根據以往文獻，本文將自評健康狀況作為衡量健康的方式，自評健康狀況較好者賦值為1，較差者為0。表1列出了上年度不同外出打工地點農村居民的當期健康狀況差異比較。農村居民的健康狀況，隨著外出打工區域相距家鄉的距離由近及遠，則呈現出逐步改善的趨勢。上年度沒有外出打工的農村居民，當期健康狀況較好者的比例為53.49%，而上年度外出打工地點位于鄉外縣內、縣外省內和省外的農村居民，則當期的健康狀況較好者的比例分別為63.39%、66.69%和70.43%。這些結果初步表明了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的健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表1 不同打工地點的農村居民的健康差異比較(%)

表2是本文主要變量的定義和描述性統計。全部樣本中，健康狀況較好者的比例為57%，健康狀況較差者的比例為43%，健康狀況較好者的比例高于較差者的比例。外出打工是本文關注的主要變量，根據已有文獻［23］，本文將遷移到戶籍所在鄉鎮之外務工的農村居民視為外出打工，并根據上年度外出務工地點相距家鄉的距離，將遷移地點劃分為四類:沒有外出打工、鄉外縣內、縣外省內和省外。樣本中22%的農村居民上年度外出打工。男性農村居民的比重為52%，略高于女性農村居民的比例，這與中國男性多于女性的總體人口結構狀況相一致。小學及以下文化程度農村居民的比例為46%，而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農村居民的比例達到93%，說明我國農村居民的總體受教育水平較低。

三、理論框架與計量方法

本文研究的理論基礎是Grossman創立的健康需求理論［24］。根據健康的特點，Grossman開創性地構建并發展了健康需求理論，奠定了健康經濟學研究的理論基礎。健康、教育、培訓和工作經驗等都是重要的人力資本構成部分，這些要素的改善都能夠提高個人的勞動生產率。但是，健康與其他各項人力資本構件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健康不僅能夠提高個人的勞動生產率，而且能夠減少生病時間，增加勞動供給時間，從而可以提高個人的收入獲取能力。因此，投資于健康的重要意義即在于此。Grossman認為，個體健康狀況主要受個人特征、家庭特征，以及醫療服務價格等社會經濟因素的影響。本文研究中，作為因變量的自評健康狀況屬于0～1離散變量，二元Logit模型能

夠滿足離散選擇變量問題的研究。Logit模型采用邏輯概率分布函數，其一般形式為:

表2 本文變量的定義和描述性統計

(1)式中，pi是第i個農村居民自評健康狀況較好或者較差的概率，Xi是影響個體健康狀況的因素。本文使用了跨度5年的跟蹤調查數據，面板數據的優良特性，使得我們能夠采用固定效應Logit模型進行估計。根據本文的研究目的，本研究最終使用的固定效應 Logit模型的具體形式如下:

(2)式中，Healthit表示第i個人第t期的健康狀況，自評健康狀況較好者為1，較差者為0。Zit－1表示個人的性別、年齡、教育，以及個人醫療支出等變量;Mit－1表示上年度是否外出打工;Fit－1表示家庭特征變量。μi是不隨時間變化而改變的不可觀測的因素，在混合橫截面數據的估計中，將導致計量結果的有偏估計。在固定效應模型的估計中，μi將被組內變換消除掉，從而能夠較好地解決遺漏解釋變量的問題，提高了估計結果的可靠性。γ0至 γ3是待估參數，εit－1是隨機誤差項。本文研究中，所有的自變量均為滯后一年的解釋變量。為了消除通貨膨脹的影響，醫療支出和家庭收入變量均以2003年度為基年進行了CPI調整，并對其取對數以消除數據的非正態性。

四、實證結果

表3是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影響的固定效應Logit模型的計量估計結果。其中，第1列和第2列是對全部樣本進行回歸的結果，第3列和第4列是對男性樣本進行回歸的結果，而第5列和第6列則是對女性樣本進行回歸的結果。三個模型的計量結果均表明，上年度外出打工，則顯著促進了當年度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外出打工對于農村居民健康狀況的影響效果存在性別差異，外出打工對于女性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效應，大于對男性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效應。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程度，則隨著遷移距離的延長而增加。

外出打工地點虛擬變量是本文主要關注的變量。以全部樣本為基礎的回歸結果顯示，鄉外縣內、縣外省內和省外虛擬變量的系數值，分別是0.15、0.20和0.25，呈現逐步增大的趨勢，并且省外和縣外省內虛擬變量的系數值分別在5%和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說明對于整體農村居民而言，上年度的外出打工經歷，顯著促進了他們當年度的健康水平，并且遷移區域相距家鄉越遠，則促進個人健康的效應越大。以女性樣本為基礎的回歸結果顯示，鄉外縣內、縣外省內和省外虛擬變量的系數值，依次是0.31、0.36和0.38;而以男性樣本為基礎的回歸結果中，鄉外縣內、縣外省內和省外虛擬變量的系數值，分別是0.06、0.13和0.19。在各類外出打工地點的回歸結果中，女性樣本相應的系數值均高于男性樣本的系數值。這些結果表明，上年度的外出打工經歷，對于當年度女性農村居民健康水平的提高效果，要高于對男性農村居民健康水平的影響。

遷移對健康影響的凈效應，可以較好地解釋外出打工對我國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作用。雖然農村居民外出打工主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面臨較差的工作環境等有損于健康的不利因素，但是他們也面臨著有利于健康的因素，比如城市地區較高水平的醫療服務供方，較高的打工收入，完善的公共設施和良好的公共衛生環境等。農村居民外出打工時，不僅醫療服務的可及性和可得性大大增強，而且免費獲得了城市地區良好公共衛生環境產生的正外部效應。考慮到遷移對健康影響的正效應和負效應之后，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影響的凈效應為正。外出打工不僅沒有降低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而且還改善了他們的健康水平，說明外出打工對我國農村居民來說是值得的。這也佐證了盡管面對諸多不利因素，我國農村居民為何還要源源不斷的外出打工。

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影響的性別差異，由兩方面的原因所引起。其一，我國的農村居民，醫療資源在家庭成員中的分配權存在性別差異。男性在家庭醫療資源的分配過程中獲得優先權，男性比女性獲得了更多的醫療資源，導致女性的初始健康維護能力較低［25］。而當女性農村居民外出打工時，其經濟地位大為改善。由于獲得了獨立的經濟收入，則女性個人的外出打工收入，可以優先分配給自身作為醫療資源。醫療服務可得性的提高，較大程度上促進了女性個人的健康水平。其二，醫療服務供給狀況的城鄉差異較大。農村地區的醫療服務供給水平普遍較為落后，在家庭分配給個人的醫療費用極度匱乏的情況下，女性農村居民的健康保護不足。而女性農村居民外出打工時，面對的是城市豐富的醫療服務供方，醫療

服務的可及性則大大提高。當女性農村居民增加了健康維護的投資時，醫療服務可及性的大幅度改善將顯著提高女性農村居民的健康績效。

表3 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影響的固定效應Logit模型回歸結果

其他一些變量的結果也值得關注。教育程度與個人健康水平呈現正相關關系。較高的教育水平不僅提高了農村居民的健康知識，而且還增強了農村居民維護自身健康的意識，因此促進了他們的健康水平。醫療支出變量的結果顯示，醫療支出越多，則個人的健康狀況越差。我國農村居民“重醫療輕預防”的現象比較普遍［26］。不注重日常的健康預防，小病拖成大病才去治療，不僅增加了醫療支出，而且不利于身體的健康維護。從全部樣本來看，相對于家庭經營者，則個私企業經營者和教科文衛工作者的健康狀況相對較好。個私企業經營者和教科文衛從業人員，獲取醫療服務信息的渠道較多，擁有的健康知識較為豐富，可以更好的維護個體的健康。而以男性樣本為基礎的回歸結果顯示，教科文衛男性從業人員的健康狀況較差，可能的原因是，這類從業人員的工作量較為繁重，工作壓力較大，損害了個體的健康。而女性作為家庭生活的主要照料者，更加注重個人的健康維護，所以，從事教科文衛工作女性農村居民的健康狀況較好。

家庭規模變量的結果表明，家庭人數越多，則家庭成員的健康狀況越差。我國農村家庭的收入水平普遍較低，若家庭成員數量較多，則每個家庭成員得到的醫療資金就相對較少，降低了家庭成員的健康投資能力。家庭老人和兒童的數量越多，則降低了其他家庭成員的健康水平。就全部樣本的回歸結果而言，家庭耕地面積越多則個體的健康狀況越好。從子樣本的回歸結果來看，在男性樣本中，家庭耕地面積越多則男性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越高;但是在女性樣本中，家庭耕地面積越多則降低了女性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可能的原因是，我國農業生產的機械化程度較低，主要依靠體力勞動，對身體造成了一定的損害。然而，女性在家庭醫療資源分配中處于不利地位，女性農村居民的健康投資能力較低，無法彌補由于耕作而造成的健康損失。家庭全年純收入變量的結果表明，家庭收入越多，則顯著促進了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較高的家庭收入增強了家庭成員的健康投資能力，有較好的支付能力進行日常的健康維護，生病時能夠及時獲得相應的醫療服務。家庭收入越高則提高了家庭成員醫療服務的可得性，改善了農村居民的健康水平。

五、結論與建議

基于農業部農村固定觀測點跨期5年的全國性大規模的連續跟蹤調查數據，本文研究了外出打工經歷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將農村居民的上一時期外出打工狀況作為下一時期健康的初始影響因素，解決了外出打工與農村居民健康狀況的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固定效應Logit模型進行實證分析，消除了采用混合橫截面數據進行估計時，不隨年度變化而改變的不可觀察的個體特征對估計結果造成的偏差，提高了估計結果的可靠性。本文研究發現，上年度外出打工，顯著促進了當期農村居民的健康狀況。并且，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效果存在性別差異，外出打工對于女性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效應，大于對男性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效應。外出打工地點相距家鄉越遠，則對農村居民健康的促進效應越大。

本文的研究結果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首先，應該采取有效措施改善農村地區的基本醫療服務供給水平，切實提高農村居民的醫療服務可及性。盡管近年來國家加強了對農村地區醫療衛生的投資，但是農村地區醫護人員短缺、醫技水平較低、醫療設施匱乏的狀況并沒有得到根本改善，農村地區基本醫療服務的供給水平仍然大大落后于城市地區。其次，加強公共財政對農村地區公共衛生的投資，提高公共衛生的經濟正外部性。要加強農村地區傳染性疾病的預防工作，改善農村居民的生活環境。再次，采取各種方式加快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提高農村居民的醫療服務可得性。例如，實施農業產業化經營，帶動農戶參與市場競爭。這樣可以增加農村居民的收入水平，從而提高農村居民的健康投資能力。

最后需要指出，本文的研究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本文實證檢驗了在短期內，外出打工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健康的變化可能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不良工作環境對從業者產生的職業病等不利影響，可能需要較長的時期才能夠表現出來。檢驗外出打工經歷在長期對農村居民健康的影響，是下一步需要解決的問題。另外，外出打工經歷對健康影響的作用機制非常復雜，是否舉家遷移、社會資本支持、飲食狀況和生活方式等因素，都將影響個體的健康。搜集更為詳細的外出打工經歷的信息，能夠為深入探究外出打工對健康影響的機理奠定基礎。這兩點也是今后工作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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