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明 劉鑫



【摘要】 門畫是與民俗節日相關,帶有裝飾性、功用性、精神信仰性的年畫,是民間繪畫中相對獨立的畫種。門畫藝術以人物形象為主,鎮宅武將是最早的門畫題材。自宋代門神畫流傳至清鼎盛時期,門畫人物形象增添了象征吉祥富貴的文官、仕女、童子等。其中女性作為門畫人物多象征祈子求富、富貴多子的寓意,是獨具特色的一類門畫題材。將女性作為門畫的特殊人物進行分類解析,揭示女性在門畫中的角色涵義,從而更好地理解民間審美的觀念與意象。
【關鍵詞】 門畫;門神;年畫;女性
[中圖分類號]J52 [文獻標識碼]A
一、女性題材門畫的產生
門畫,也稱“門神”或“門神畫”。“門神”的記載最早來自北宋《東京夢華錄》:“近歲節,市井皆印賣門神、鐘馗、桃板、桃符,及財門鈍驢、回頭鹿馬、天行帖子。”[1]195根據漢代王充《論衡》引《山海經》中載:“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2]45可見最早的門神由神話傳說而來,指驅鬼的“神荼”和“郁壘”二神。宋朝傳統門畫不僅沿用漢代傳說,而且題材更加廣泛,已有了“文官門神”,充當門畫人物除武士、番將、文官等,更有了美人和童子等世俗形象。門畫的樣式也開始越來越豐富,與年俗活動結合得更加緊密。
元明年間,民間通俗小說盛行,門畫人物形象多來自章回小說和戲出情節。武門神有了《說唐傳》、《封神演義》、《三國演義》中的英雄人物,包括唐朝大將秦瓊、尉遲恭,燃燈道人與趙公明、趙云、馬超、馬岱等。此時,除臨街大門外張貼拿劍、刀、槍、鞭、锏、錘的武將門神外,院內房屋門上出現了文官、門童等,他們手中所持多為寶物、花卉、龍鳳、書畫等象征吉祥的器物,明代馮應京的《月令廣義》中對這類趨吉求富的門畫做了描繪。
到了清代,門畫的發展出現了盛況空前的景象,畫面裝飾性與故事性增強,還吸收了中國傳統戲曲、小說中的素材,借鑒了西洋版畫的繪畫技巧,各地門畫種類不斷擴大、推陳出新。門神的裝束、姿勢也從民間戲曲表演中摹擬而來。門畫更加多樣,象征吉祥、諧音寓意的畫面組合越來越受歡迎,由最早的“驅鬼之神”擴大到“文官”、“天官”、“仕女”、“天仙”、“童子”、“娃娃”等,具有“保護神”、“福神”、“財神”、“喜神”等象征含義。
門畫內容由辟邪向趨吉觀念的轉變,反映了人們對吉祥的愿望,對生命的追求和理想,也塑造了各種各樣的英雄、忠臣、天官、仕女等形象。時至清末,美人、仕女、娃娃類門畫以多種圖案組合形式成為門畫中流傳最普遍的吉祥類門畫題材,并在民間得到廣泛的審美認同。
二、門畫中的女性形象分類
門畫中的女性大多是賢良優雅的美人形象,反映和睦美滿的家庭生活,這一人物角色在清中期以后的門畫題材中十分廣泛。除了為數不多的女將門神,其他門畫中的女性多表達“生貴子”的涵義,如已婚夫婦的房門常貼《天仙送子》、《蓮生貴子》、《麒麟送子》等,表達家族早添貴子的愿望。姑娘閨房門貼《美人圖》、《四季美人》象征美好富貴。同時,女人形象的改變也來自于社會風氣與時代精神對女性身份的認同。如改良時期女性門畫發生較大的變易,集中展現了時代新風與新鮮事物,而女性在門畫中作為美好祥和的象征在一直保持不變。以下對門畫女性形象及含義進行分類解析:
(一)女將門神
穆桂英是門畫中常出現的女將形象,該形象源自英雄傳奇故事《楊家將》。《楊家將》講述了楊家四代人戍守邊疆、精忠報國的歷史事跡。楊六郎長子楊宗保之妻穆桂英就是戲曲小說《楊家將》中的人物。穆桂英原為穆柯寨穆羽之女,武藝超群,機智勇敢,因陣前與楊宗保交戰,生擒宗保并招之成親,歸于楊家將之列。穆桂英是楊門女將中的杰出人物,與楊家將一起征戰衛國,屢建戰功。穆桂英50歲仍掛先鋒印,深入險境,力戰番將,大獲全勝。該故事深得民眾喜愛,并演繹成具有地域風格的民間戲曲。
穆桂英作為門畫形象最早出現在清末四川夾江、綿竹門畫。當地流行“人人閑來看川劇”的習慣,戲曲故事對當地門畫樣式影響深厚,畫中穆桂英的造型受到戲曲表演的重要影響,具有舞臺人物的特點。門畫里,穆桂英身披戰袍,頭戴雉尾冠,肩披霞帔,手提大刀,腰佩寶劍,身體動姿如同川劇舞臺人物。這是門神中為數不多的女將門神形象(圖1[3])。
(二)仕女佳麗
仕女在古代指中上層階級或宦官家族的貴族女子,大多賢淑美麗、出身高貴。如明葉顯祖《鸞鎞記·秉操》載:“想我命孤單難諧仕女姻,骨寒微羞登閥閱門。”[4]111仕女也是常被歷代畫家選用的繪畫題材。元湯厚《古今畫鑒·唐畫》記載:“張萱工仕女人物,尤長于嬰兒,不在周昉之右。”[5]1河南南陽漢墓門畫中有捧奩執彗侍女,甘肅臨洮出土的宋代幕門畫仕女磚刻,其中一位懷抱銅鏡,另一人手捧圓盒,可被視為仕女門畫的雛形。宋代是仕女門畫的產生時期,時至清末,各年畫產地中的仕女門畫越來越常見。門畫中的女性大多沒有名姓,泛指民間相貌俊秀的大戶女子,尤其在清末民初的上海小校場年畫中出現過大量石印仕女畫,多繪以當時社會盛行的時尚妝容。一部分“仕女美人”類是作為門畫題材,另外一些則作為墻畫裝飾,以對畫、對屏、屏條為體裁貼于室內。
清代門畫仕女多著錦衣繡裙,她們婀娜多姿,目光恬淡凝神,畫面背景常繪少量山水花卉,呈現福祥美好的氛圍。仕女門畫有單獨形象,也有懷抱娃娃或與童子組合為“娃娃美人”,仕女作為母親與童子形象構成溫馨恬美的畫面,喻示家族和睦、興旺生財。畫中“美人”或端坐或站立,眉眼俏麗,動作嫵媚,配有吉祥花卉和少量精雕家具,寓意祥和福瑞。
(三)庇佑兒童
女性作為門畫也常以“天仙”的形象出現。天仙即仙女,是美麗善良的化身。天仙具有送子送福、護佑兒童的能力。如楊柳青、新絳的《天仙送子》、《麒麟送子》,畫中所繪仙女手打羽扇陪伴騎坐麒麟背上的童子,寓意“天仙送貴子”。廣東佛山的《天姬送子》源自根據神話故事《七仙女》改編而成的粵劇折子戲:七仙女私自到人間與董永結緣,玉帝獲悉,強遣已懷身孕的七仙女返回天宮。后董永勤奮讀書,高中狀元,七仙女把孩子交給董永撫養,從此與其仙凡永隔。
民間女性成為送子天仙,寄托了人們希望“得貴子”的夙愿,畫中天仙、天姬扮演了保佑兒童、祈福納祥的角色。門畫將女性幻化為神仙形象以保佑幼小生命,具有迎福納祥的涵義(圖2[6])。
(四)孕育生命
中國農耕社會以家庭為基本單位,一個家族的興旺最重要的標志是子孫繁衍。男女的結合是為了子女的生和育,生育是家的重要功能。女性作為母親的身份能為家族帶來人丁興旺。門畫中常有美人和娃娃嬉戲的場景,以示家庭和美、喜得貴子之意,美人的形象通常表現為慈眉善目、嫻靜恬雅之狀,她們以端坐或懷抱娃娃為主。母與子的和諧美滿景象預示著人們對家庭幸福的憧憬。這類主題門畫有:《榴開百子》、《富貴聯芳》、《多子多福》、《蓮生貴子》等。畫中的吉祥涵義通過人物與圖案的結合以諧音的方式表現,如石榴結子無數顆,顆顆晶瑩剔透,同安一膜之內,就像母體孕育的子女,畫面中石榴或蓮花,伴隨著娃娃手中的樂器笙,象征“連生貴子”;仕女、娃娃捧葫蘆象征代代相傳;蓮花配美人,寓意聯姻,夫妻和美;桂花、蘭花與仕女娃娃,表達了“富貴多子”、“蘭桂聯芳”的美好愿望(圖3[7])。
(五)相夫教子
古代婦女最重的職能是相夫教子,家和才能天下太平、人民安樂。體現在門畫中一般是婦女與孩子一同出現在畫面上,例如《嬰戲圖》、《浴嬰圖》、《婦嬰圖》等,畫面女人多呈貴婦樣貌,所繪母子親密和諧,充滿恬適、雅趣的溫馨之情。《禮記·大學》載:“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5]301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即“小國”,“國”即“大家”,治理國家必須先管理好自己的家庭。而家庭教育中,母訓是最為重要的。過去孩子幼小時,在母親身邊的時間最多,母親對孩子的影響、教育是潛移默化的。民間有“治國本自家齊始,教育多從母訓來”的說法,婦女也因此被賦予了教育子女的職責。例如楊柳青的《一品榮壽》、《三代誥封》等,畫中以母親和孩子為主體人物,以各種象征吉祥富貴、仕途暢達、期望子女出人頭地的圖案花樣裝飾畫面,傳達一種母親對子女循循善誘的教導景象。其內容均有反映婦女在家族和在社會中承擔的教化責任的一面。
(六)新式女性
清末,辛亥革命之后,出現了男女平等、女子自強的社會輿論,在時政風尚倡導下,出現了改良年畫,女性門畫也出現了“改良”風格,一是內容上的改良;二是女性形象的革新。民國后期的石印印刷技術對整個中國年畫帶來了變革。一類以啟蒙思想倡導的、宣傳女子自強為題材的門畫在年畫歷代發展史上前所未有,傳統木版年畫中的仕女美人、娃娃美人形象,多半以宣揚吉祥富裕、多子多福、連生貴子等家庭觀念為主的題材。改良門畫則以教育女子自立自強、求學上進、為家為國分憂為目的。畫面反映女子接受教育、健身強國、開闊眼界、博知廣聞等內容。在形象上改良門畫仕女著西式時裝,頭戴西式禮帽,手拿洋鼓、手杖和啞鈴列隊操練,這些都是嶄新的事物。
石印技術傳入后,門畫出現“石印美人”、“石印美人娃娃”等,它們較傳統木版門畫色彩更絢麗,更有裝飾效果,令人耳目一新。石印美人圖描繪的是民國時期富甲豪紳家族的婦女形象,它們與木版門畫仕女娃娃類相似的是,都是展示一種高雅富貴的生活品貌,不同的是婦女的衣裳、頭型、神態、家具以及表達的思想內容都較前代有了許多改變,其內容更開放,人物造型更加西化。上海是民國時期的前沿城市,新鮮事物在這里傳播最快,小校場的石印仕女門畫描繪了時尚的前沿文化,將改良思想和新風氣通過門畫和年畫傳播到中國農村。民國美人圖像具有宣揚新思想、展示新鮮事物的作用,但內涵上與木版印仕女畫具有共同之處,擁有類似的象征寓意,借助仕女、美人展示一切富麗堂皇、時尚美好的事物(圖4[9])。
除了民國時期,另外一個門畫女性形象發生改變的特殊歷史契機是解放后的“新年畫運動”。女性形象在復雜的歷史背景和特殊的政治環境下,呈現出“革命”形象——帶有革命時代特征的女解放軍戰士或女勞動模范形象,她們是這一時期門畫女性形象的主體。當時從事年畫創作的人員都是解放后的專業畫家,在特殊的歷史時代人們對門畫女性形象產生了新的認同。由于解放后的“新年畫運動”是一個政治因素和社會環境獨立復雜的歷史時期,門畫人物造型的審美認同與其它歷史時代截然不同,具有很強的政治色彩和年代獨立性。
三、門畫中女性形象的隱喻
民間文化里圖像化的內涵都是吉祥符號的象征,反映的主題內容都是“趨吉的”、“辟邪的”。民間美術形成了一套普遍而恒穩的圖像規范,這種模式就是民間的“吉祥”觀念。歸納起來有:第一,趨吉辟邪類。這一觀念來自于自然崇拜。例如民間婦女創作的布老虎,虎本來是可怕的猛獸,但民間對虎的崇拜賦予了它驅邪避禍的能力,婦女們把布老虎做成“虎頭虎腦”的娃娃形象,大門貼掛《鎮宅神虎》,端午節驅毒的“老虎耷拉”也是有鎮宅辟邪的含義;第二,多子多福類。其觀念來自生殖崇拜。例如年畫中的娃娃捧蓮、石榴露多籽、葫蘆配葡萄等圖案象征了繁衍生息的主題;第三,吉祥如意類。受中國傳統哲學天人合一思想的影響,百姓們的人生愿望離不開合家歡樂、國泰民安。一切帶象征諧音的、吉祥的圖案都在民間美術中得以表現。門畫的各類人物角色展現了“福、祿、喜、財、平安”等寓意,是民間百姓對生活的樸素愿望和審美意象。
門畫中的女性多是相夫教子、慈母勸善的美人形象,這一角色在門畫中十分受民眾推崇,尤其是《天仙送子》、《蓮生貴子》、《早生貴子》等,象征著家族期盼“早添貴子”的愿望。藝人們把生活中見到的和戲曲舞臺以及小說故事中的人物搬到畫面上,通過門畫藝術表現出來,又把對生活的理想、對人生的愿望,在一個闔家團聚的喜慶時刻表達出來。縱觀門畫的人物角色,大都出自民間耳熟能詳的傳說和故事,人物多為剛正不阿、善良忠義的將軍和歷史英雄。門畫反映的故事內容也揭示了人間的善惡美丑,具有一定的教化意義,是民間對善惡的理解,對理想生活和吉祥愿望的表達。
“求子”、“求吉”觀念就是“喜”,“喜”代表多子多福、吉祥如意,也是人間最樸素的生活理想。“喜”類門畫角色多為娃娃和仕女,象征繁衍生息、美滿的家庭生活。人們將女子有了生孕視為“喜事”,將得子視為“家族之喜”。在房門張貼象征生育聯姻的“喜類門畫”,例如《大富貴·益壽考》、《蘭桂聯芳》、《閨房教子》等,畫中仕女與娃娃、蓮花與桂、棗,都是“喜”的符號。老百姓在門畫中見到了豐腴健康的娃娃、妝扮華美的仕女,就仿佛看到了和睦美滿、子孫滿堂的富足生活。
結 語
門畫的發展表現出民間智慧認知世界的過程,神話傳說中的門神最早被刻繪在墓室門蹶上,門神被賦予了守門武士的寓意。隨著社會朝代的更替,春節貼門畫的習俗逐漸固定下來,門畫種類和畫中人物角色不斷翻新,一些小說故事人物逐漸形成門畫人物造型的固定模式。象征吉祥寓意的文官、仕女、娃娃的畫面內容反映了和睦美滿、金玉滿堂的景象。在門畫中女性以不同的角色身份,象征了吉祥、喜慶、多子的涵義,是美好事物的化身,在民間門畫中不僅具有獨特的文化內涵,也是民間審美意象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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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第一批)“中國木版年畫數據庫建設與口述史方法論再研究”(項目編號:11&ZD064)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王小明,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講師、博士;劉鑫,天津市美術中學教師、中教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