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昕

2014年春夏之交的亞洲,空氣中蕩漾著躁動不安的情緒,“亞洲相互協作與信任措施”會議第四次峰會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在上海召開。
亞洲地區(qū)安全機制的缺乏,在二戰(zhàn)以后已經是老生常談,但是近期地區(qū)局勢的變化迅速提升了對有效國際協調機制的需求。一方面,美國在亞洲腹地發(fā)動的兩場戰(zhàn)爭即將結束,美國和北約軍事力量從阿富汗全面撤出已是定局,而在美國戰(zhàn)略資源全面收縮的大背景下,亞洲太平洋地區(qū)將成為其全球戰(zhàn)略的新聚焦點。另一方面,亞洲經濟雖然仍然是世界經濟最重要的增長極,但是亞洲國家間的差距和國家內部的差距在冷戰(zhàn)后這一輪經濟增長周期中也在不斷擴大。由此引發(fā)的國家內部矛盾沖突和國家間矛盾沖突都有進一步升級的趨勢,而且國內矛盾轉換和誘發(fā)國際沖突的頻率也在上升。這也為外部勢力(尤其是美國)實施分化策略,鞏固自己在亞洲的控制地位提供了新的機會。
在這幾重矛盾沖突背后更本質的是互為因果、互相糾纏的兩股力量:冷戰(zhàn)后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化和日益升級的民族主義傾向。過去幾年經濟低迷的日本出現了明顯的右翼化傾向。最近具有強烈民族主義傾向的印度人民黨在剛剛結束的印度議會大選中獲勝,被稱為“印度的安倍”的納倫德拉·莫迪將擔任印度總理。在泰國,國家內部南北、城鄉(xiāng)和階層之間的持續(xù)沖突撕扯著脆弱的政治制度,英拉政府的下臺不過是又一輪“旋轉木馬”似的政治動蕩的開始。在越南,帶有排華跡象的社會騷亂也都展示著類似的邏輯。
中國不可避免地和上述這一系列動蕩糾纏在一起。三十多年經濟持續(xù)增長之后,中國正處在從“世界工廠”實現產業(yè)轉型的關鍵時刻,而在2003年前后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以來,中國在軍事和對外關系上出現了從“韜光養(yǎng)晦”到“有所作為”的微妙變化,也自然引發(fā)周邊國家的抵觸。近期中國和日本、越南、菲律賓之間由歷史遺留的海疆權益沖突有所升級,在東南亞、南亞和中亞國家都不難聽到種種對崛起中中國的非議。這種中國和周邊國家的微妙關系也進一步推動了對巨變中亞洲的國際協調機制的需求。
本次亞信峰會上中國主導推動的“亞洲新安全觀”提出了“互信、互利、平等、協作”基本原則,這些是具備普世性吸引力的原則,而這些原則如何能生發(fā)出更有力的理念和具體政策,還有很多開拓性的工作需要做。尤其是,構想中的“亞洲新安全觀”,究竟是強調這種安全觀念的生效地區(qū)在亞洲,還是強調亞洲特質使得這個地區(qū)有可能發(fā)展出有別于其他地區(qū)、尤其是歐洲和美國主導的安全機制?
亞洲內部多文明的悠長歷史和豐富的多樣性為尋找非西方、非霸權基礎上的合作發(fā)展安全觀念提供了豐富的可能性,但是現實也為不同國家間尋找共識制造了不小的障礙。幾年來亞洲內部的區(qū)域整合努力從表面看非常熱鬧:2001年成立的“上海合作組織”、2001年以來東盟和東亞諸國不斷發(fā)展和拓展的“十加一”、“十加三”、 “十加六” 等多邊機制都是明證,但是現存眾多多邊機制重疊嵌套,包含了諸多復雜、相互矛盾的訴求,往往沒有觸及更加本質:民族主義的政治觀和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意識形態(tài)的組合,對亞洲安全施加的壓力。
何為“亞洲”,也不是一個完全清晰的問題。近代民族主義浪潮中,出現過兩種截然相反的亞洲論述。日本的“大陸政策”為基礎,發(fā)展出殖民主義的亞洲構想;以民族解放運動和社會主義革命為基礎,發(fā)展出另一套亞洲想象 。如今,關于亞洲安全機制的討論,需要突破新自由主義和民族國家的桎梏,才有可能在政治、經濟和文化如此復雜多樣的亞洲社會里,形成一種不落“俗套”的區(qū)域關系。
(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國際關系與地區(qū)發(fā)展研究院學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