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

趙威

這幾年回國的次數多了，也就趕上了更多的報社的活動，才知道原來這個紅色的工作卡的背后有這么豐富的內容。這個周末，是報社轉型的討論，專門定在長城腳下的一個度假村里。每次參加這樣會議的時候，我總會被回憶所淹沒，好多人，都是好多年沒有見面了，以至于認不出來，不過，隨后就是恍然的驚喜，隨后就是一連串的親切……

在國內的生活，總有這樣生動的部分。這樣的部分，常常是周末，或者是下班之后。縱然是屬于工作的時間范疇，但仍然是令人欣喜和期待的。至于那些完全屬于朋友間的聚會，誘惑就更不用說了。比較起來，在國外就有點過于安靜了，甚至有點冷清，如果自己的想法和動作再少了一點的話，一不小心，就真的成了一潭死水了。用聞一多先生的話說，就索性扔你的破銅爛鐵吧。

同車來的同事和我說起他在加拿大的朋友的感受，兩個字，寂寞。他問我是不是有同感。平心而論，這樣的奢侈倒是真的沒有，因為除了工作之外，還有一個孩子要照顧，一天一天的時間很快就被塞滿了。不過，過于安靜倒是真的了，就像每個白天和夜晚，街道上都那么靜悄悄的，以至于回到北京或者沈陽，關上窗子仍然感覺到自己被噪音淹沒。

這樣的時候，我就會懷念在法國的那樣靜謐的夜晚，我會從窗口指給兒子看月亮。天總是藍瑩瑩的，星光燦爛。而在那樣的夜里，我常常有種空落，和國內正好相反。這些年走的地方很多，常常想，在世界上的眾多角落里，我都可以從容地生存，就像一潭小小的湖水，哪怕是在騰格里的沙漠里，也可以保持著自在和充盈。

不過，那不成，我永遠也受不了呆在一個地方的感覺。我會擔心，不，我敢肯定，那樣我肯定會在夏日里散發出難聞的味道，在尚且年輕的時候，散發出腐朽的氣息來。這樣的氣息，我在很多人身上都感覺得到，在很多人的貌似智慧的眼神中和無奈的語氣里。

我有個朋友，他有很多錢，卻一直在尋找很多事做。我問他的目標是什么，他告訴我，他要讓自己變得充實，變得有活力，變得有激情。的確，雖然他從事的項目未必都很賺錢，但是，他的生活由此而增加了密度，至少，是擺脫了空虛和無聊。一旦你有了錢，有了事業，一旦你連壓力都沒有了，那么，那種空虛肯定是你更恐怖的敵人。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可以打開酒瓶小小地慶祝一下了，畢竟，我們沒有這樣的煩憂。做個平凡的人，自然有平凡的好處，做個辛苦的人，也有辛苦的回報，每天有小小的得意，如果再加上一段小小的，哪怕是遲到的愛情，那么，生命就簡直成了優美的樂章了。

而我還有個奢望，讓這個樂章飄遍五湖四海，飄遍萬水千山。自從愛上了旅行，每在一個地方停得久了，就會有遠行的沖動情不自禁。如果我是一潭水，那么，也注定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成為湖泊，而是會成為一條河流，流向大海，再成為水滴，在大海的波濤中拍打每一個海岸。讓每一個岸邊的人，都不會沉浸于平淡，都因為水的沖擊而充滿生機。

無論是行走，還是停留，說到底，最怕的還是自己不再充滿激情，不再愿意接受風險，只想著怎樣四平八穩，還滿嘴都是哲學和感悟。我遇見過好多老人，伸向黃昏的路上沒有一點灰心，也見過很多年輕人，中午的太陽卻沒有一點沖動。這就是所謂的少年老成么，這樣的孩子真的常常很有成就，而如果成就是以這樣的靜如止水的內心作為代價，那么，還是不要的好。畢竟，追求金錢和地位的目的還是幸福的感覺，那么，為什么不從現在開始，享受這樣的沖擊呢？

好多年，聽到了好多關于紙媒體的命運的討論。報攤已經越來越少了，不僅僅北京是這樣，巴黎也是如此，有一天，手里拿著一份報紙，也許會像拿著一件青銅器那么稀奇，但是，那又有什么呢？最起碼，在這樣的轉折出現之前，我們仍然充分地享受了每一天的工作，而且，在這個已經被網絡改變了的世界，我們真的無法預知未來的樣子，無法知道，風到底會向著哪個方向吹。但是不管怎樣，我們的腳步永遠都不會停下，換個姿勢，我們仍然是一群開心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