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兒子

那一年我參加高考。在一首著名歌曲《披著羊皮的狼》的背景音樂下，我完成了我的高考。去的時候是這歌，我聽得很坦然，回來的時候聽得很淡定，淡定得差點掉淚了。整個過程他沒有參與，回來的時候我娘在胡同口等候多時了，我笑了，僅僅是因為我媽在，她也笑了，因為我回來了。

“考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平常的一半水平吧。”

“沒關系，不行咱再考一次。”

接下來是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聽到那熟悉的一聲亮嗓（這點我隨的很鐵，我吐痰前的亮嗓也是這調子），接著是自行車撐子落地聲，再后來是洗刷的水聲，停了一會兒紗門開了。

“浩浩回來啦～”一成不變的語調。

“恩～”然后我知道接下來將會是他對我語重心長的教誨篇，只是我當時一句也沒聽見，以至于我現在對當時的談話內容一無所知。不過我并不覺得遺憾，因為我清楚的知道在接下來的六年時間里早給補全了。我的記憶中他給我的第一個說教竟然是“胸懷祖國，放眼世界”，這句話恐怕我一輩子也難以捉摸透徹了。

我在家磕了近一個月的頭，無非是求佛拜神，每天早晚都要磕，早上九個晚上九個，每次還要講究三跪九叩。最主要的是要偷偷地磕，男人漢頂天立地，磕頭怎么能讓別人瞧見呢！不過到現在我都覺得當時的頭真是磕得值了，不到一個月，成績公布了，結果令人費解，從五成發揮變成了十二成發揮，還是磕頭有用啊。于是我總結了一條規律，該磕頭的時候還是要乖乖磕頭的，只是別讓別人看見就好。

兩個月后我名正言順的去天津讀書了。爸爸執意要送我去，我嘴上雖說不用，心里卻是暗自竊喜，我的目的很明顯，有人可以給我扛包了。因為東西太多，需要裝在尼龍編織袋中，而我向來是不屑扛這玩意的，總是覺得它會很掉自己的價。我娘給他挑了件所謂漂亮的衣服跟鞋子，例外的體面一回，光鮮一番。

到晚上我們出發了，的確是一票難求啊，只能買到兩張晚上的站票，我覺得沒什么，為了坐火車哪怕是站一站也是值得的。行李我只提了一只旅行包，尼龍袋子自然歸了他。上車后我開始后悔了，車上簡直是沒有落腳的地，我只能痛苦的僵在那里，半分動彈不得，車廂的過道里除了人便是大大小小的行李，不遠處時不時的還要傳來抱怨聲跟道歉聲，我猜想肯定還會伴隨著各種傳達負面情緒的眼神，當然有時我也會有幸聽到一聲道歉。他把尼龍袋放在地上，權當一自帶的免費座位，他讓我坐，我總會以一句“我不累，你坐吧”推掉，心里卻在想我怎么可以坐這東西呢，這不是掉我的價么。下半夜，有了一個座位，他讓我坐，我只是說“我不累，你坐吧”，而我不坐的真正原因卻是憋得坐不下了，那個時候我是不知道火車上面會有廁所這樣一件東西的，于是有了讓座這么一回事。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也許是真的太累了，他坐下后就睡著了，頭總是歪向旁邊的一漂亮女生那邊去，我看得出來她也覺得很尷尬，只能也往旁邊歪過去，而他也隨著歪過去……于是我很不屑地把頭歪到另一邊去了……就這么我站到天津站，下車。

到學校后異常興奮，學校真大，趕得上好幾個我們村了，學長們真熱情，還幫忙給搬東西，我內心偷著樂。報道完那天的下午有個什么家長會在17樓的6層，于是我爸積極準備著要去參加。從“大廳進去”怎么上六樓呢？我們倆都無從所知，于是我操著一口引以為豪的“普通話”問那位傳達室的大爺，大爺熟練的往里面指了指。說起普通話，我印象中一向都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應該會有人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吧，記得我姥姥村里有一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娃，就因為回到家還說普通話而遭了打。事情是這樣子的，放假回家后，他爸爸聽說他回來了，趕緊過來看看他，問道：“什么時候回來嗒”，他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答道：“昨日晚上回來的”，沒想到他老爸聽成“坐著碗上回來的”，于是很憤慨地說：“你還坐著瓢回來滴尼”，結果伸手便打。我的普通話越說越熟練，還好到現在也沒因此挨過打。

再往里走拐過去就是個箱式的電梯，而在當時，我只認為是個鐵墻，估計他也是這么想的吧，正巧有人過來了，把鐵墻給打開了，于是我們倆不確定地跟進去了，一會到了五樓停下了，人家是到五樓的就出去了，我倆怎么辦呢？想想還是跟出去吧，出來一看是五樓，這怎么上六樓呢？只能轉來轉去，方才找到樓梯，沒想到啊，上個六樓居然有這么多門道，也算是從此開了眼界，見了世面了。我們進去的時候會已經開始了，有人在滿腹激情地講述著一些東西，只能說是一些東西吧，無非是對本大學的好處添點油加點醋，好讓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然后安心在這里成才。旁邊有個椅子沒人坐，原因應該是離講話的人比較近吧。他非常自然地過去坐下了，于是我趕緊當做什么都沒看見，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發問階段，有人操著很特別的語調問著一些很高深的問題，其中N多的專業術語我是不明白的，我想他也一樣吧，于是我們倆一場會下來一個字都沒有說。

會后他陪我去超市買些生活用品，雖然自己自帶的東西已經很足了。超市很大，那時的我第一次進這么大的房子里，我想他應該也是。進去之后便被搞的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細細算著要買的東西，然后一圈一圈找尋著。超市里的電梯是會坐的，原來在青州就是坐過的，可是沒想到的是這里的超市原來有三層。在二層找香皂，轉了好久都沒找到，那個時候還是不知道可以問導購的，突然他指著衛生巾說：“這不是香皂么”，我過去拿起來看了下沮喪地說：“這是衛生紙，不是香皂”旁邊制服的小姐笑得很燦爛，很熱情地帶我去拿香皂了，不知多久后的我方才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姨媽專用”。

第二天上午，他要走，我執意要去車站送他，他只是不肯。他說道：“路，我比你熟，車站我都知道。”我要送他到公交站那，他還是不肯，只是讓我在這里好好吃飯，沒錢了就打電話給家里。我說：“你不買點吃的嗎？”他只是說：“包里有。”而我自始至終都知道那是一只空包。最后我也沒去送他，他走后我突然有種要哭的沖動，在這個城市里我渺小得如螻蟻一樣，我知道沒有他陪伴的日子要來了。

我去買了張201卡，宿舍里是有201電話的，給我哥打了電話，匯報了一下情況。晚飯后給家里打了電話問他回去了沒有，我娘接的，跟我說了一通，他也要跟我說幾句，邊吃著飯邊跟我說：“在那要好好吃飯，沒錢了跟家里說。”隔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要心懷祖國，放眼世界。”

我那哭的沖動又來了……

（轉載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