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袋，難直立

葉春雷

讀《富蘭克林自傳》，讀到富蘭克林先生在文中引用的一句諺語，“空口袋，難直立”，不覺心有所動。

口袋要讓它站起來，自然要往里面裝東西。裝的東西越多，口袋站得就越直。小時候在鄉下，谷物豐收時候，看鄉親們把谷子裝入麻袋中，一麻袋就是一百斤。裝好谷子的麻袋堆在稻場邊，肚子鼓鼓的，站得直直的，我們小孩子用腳踢它，用手提它，麻袋紋絲不動，好像在嘲笑我們小孩子似的，霸氣十足。

空空的麻袋，一個三歲的小孩子也能把它拖走。一旦裝滿了糧食，十多歲的少年也奈何不了它。麻袋還是那條麻袋，所不同的，一個里面空空如也，一個里面卻鼓鼓囊囊。

人生下來，就像一條空口袋，也是空空如也，一陣小風，就可以把我們吹散。但是，活了幾十年，有的人就站在了歷史的深處，即使是一場颶風，也吹不散他，他成了裝滿糧食的那個布口袋，沉甸甸地沉在歷史深處，直挺挺地站在歷史深處，歷史這條硬漢子，也奈何不了他，他多么自豪。然而也有一些人，活過了幾十年，依然是一陣小風就被吹得無影無蹤，像從來就沒有活過一樣。這樣的人，就像一條空口袋，活過了幾十年，還是一條空口袋，被時光的小兒輕輕一拖，就拖離了人們的記憶，這多么遺憾。

產生這樣的聯想，緣于住所附近一尊塑像。住所附近新建了一座明月公園，放寒假了，到公園走走，就看到那一尊高大的屈原像。這是新豎立起來的，站在這尊高大的石像前，人感覺特別渺小。此時夕陽在石像的后背，把這尊高大的石像點染得特別蒼涼悲壯。石像周圍，松柏蒼蒼，蘆荻蕭蕭，越發使得石像看起來肅穆莊嚴，氣勢不凡。它就像一方大印，蘸著朱砂的印泥，戳在大地的宣紙上，沉雄有力，大氣磅礴。看到這尊石像，我一下子聯想到小時候見過的那條條裝滿谷子的麻袋。麻袋沉雄威嚴地立在地上，看起來也像一尊尊威嚴的石像呢。小時候的我，抓著麻袋的兩角，總想把麻袋提起來，即使提不起來，也想把麻袋搖動一下。可是任憑我憋紅了小臉，麻袋就是一動不動，仿佛在嘲笑著我的不自量力。面對屈原的塑像，我想象著時光也曾像兒時的我一樣，也會斗氣搖撼這位偉人，想要搖動他在歷史中的地位，但是，最后自甘失敗的，一定是時光自身。

屈原也曾是一條空空的口袋，但他終于像一條裝滿糧食的麻袋一樣，穩穩屹立在歷史的深處，任什么力量，也搖撼不動他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屈原要求索什么，他要求索的是一粒粒谷子，把自己這條麻袋裝滿一粒粒金黃的谷子。他是一粒粒往自己這條空空的麻袋里裝著谷子，裝著裝著，他這條曾經空空如也的麻袋就站立起來，高大起來，穩固起來，并最終成為了我眼前所見的這尊如此高大偉岸的石雕。

在這尊石雕面前，我感到自己的渺小，但并不自慚形穢。我也是一條空空的麻袋，我也要往我的麻袋里裝一粒粒金黃的谷子：學識、品德、智慧、良知……裝著裝著，我也會慢慢直立起來。要知道，所有的偉人，都曾經是一條空口袋，和大眾一樣，一放在地上，就縮成了一團，立不起來。但是，所有偉人最偉大的地方，就是他們從來沒有停止往自己的口袋里裝金黃的谷子，注意，是飽滿金黃的谷子，不是秕谷，更不是沙子和塵土。

所以，對于一個想要站立起來的口袋來說，有兩點特別要注意：一、你得往口袋里不斷裝東西，讓口袋不斷充實起來，永遠不要自滿，你以為滿了，其實口袋還空一大截沒有立起來呢；二、你只能往口袋里裝谷子，金黃的谷子，谷子，都需要飽滿，金黃，散發干燥的谷香。你千萬不可因為想要讓口袋站起來，就往里面摻沙子，摻秕谷，摻糠皮。要知道，那樣口袋也能站起來，但只能一時站起來，最終免不了坍塌的命運。

一麻袋直立的谷子，和一麻袋直立的沙子，都站起來了，但人們只會向一麻袋谷子鞠躬致敬。就像明月公園矗立的屈原像，和杭州西湖岳鄂王墳前跪著的秦檜，同樣是塑像，但人們只會對前者鞠躬致敬，而對后者不斷吐著唾沫。所以，你只有裝滿金黃的谷子，說白了，你只有對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有益處，你的站立，才能長久，才能永遠得到人們的敬意，就像富蘭克林，就像屈原；摻滿沙子和秕谷的口袋，即使能站立起來，即使也曾煊赫一時，像秦檜，像魏忠賢，也最終會被人們唾棄，變成斷壁殘垣，在秋風殘照中，顧影自憐。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