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長發及腰

李紅都

唐小璇拿著晚報一陣風似的沖進宋怡柔的辦公室：“怡柔，你看，真是笑死我了，哈哈……”

宋怡柔聞聲從電腦桌邊轉過身來，接過報紙，順著唐小璇涂著寶石藍指甲油的細長指尖看過去，原來是一篇娛樂網文—《“長發及腰體”走紅網絡》。

“待我長發及腰，秋風為我上膘”，“待我長發及腰，拿來拖地可好”……待看到那行“待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絲綰正，鋪十里紅妝可愿”時，宋怡柔的心跳加速了……

一

大二那年的周年慶文藝晚會上，宋怡柔邂逅了陳家煦，據說，那天獲獎的小品，就是這位儒雅的學院才子創作的。

晚會過后，有人提議續場舞會，為了增強喜劇氣氛，主持人以抽簽找舞伴的形式進行“配對”，就在那場亂點“鴛鴦”的鬧劇里，陳家煦牽上了宋怡柔的手。

陳家煦的父親是他們這所師大中文系的系主任，據說，這位系主任幾年前已是國家級作協會員，許是受父親的影響，陳家煦在文學藝術上的成績也不俗。高中起，他就開始在國內幾家頗有影響力的文學期刊上發表作品，大一就擔任校報副主編，每期校報都能讀到他靈氣逼人的佳作。宋怡柔還悄悄地剪集了他的幾篇美文收藏，只是，內向的宋怡柔很少參加師大的活動，對陳大才子，一直是只知其人，未謀其面。卻不曾想，這回不僅一睹才子的真容，還做了他的舞伴。伴著悠揚浪漫的舞曲，宋怡柔左手粉臂輕搭在陳家煦結實的肩膀上，右手被握在他那寬大的手掌中，羞赧、興奮，加上那么一點點的虛榮，宋怡柔的臉，紅得像個蘋果。

二

那場舞會后的一個周日，晚上，怡柔洗過頭后，正拿著電吹風吹濕漉漉的頭發，同寢室的趙雨欣微笑著把一張報紙推到她面前。

“老實交待，是不是跟咱校的大才子陳家煦戀愛了？”

宋怡柔一愣，放下吹風機，捧起報紙，副刊頭條，便是他的抒情散文—《生命中最美的邂逅》。

“牽著你的手，飄進舞池。音樂像水一般，流淌在我們周身。身邊有佳人無數，或青睞或曖昧的目光像影射燈般聚焦在我左右，但我眼里，始終，始終，只有你飄逸俊秀的黑發，和天真無邪的笑顏……”

還沒看完全文，宋怡柔已羞紅了臉，那可是眾星捧月的校草，怎么可能愛上她？那場舞會后，出于禮貌，給陳家煦互留了電話，之后，只收到過他一些禮貌性的問候，兩人并未再見面，最初牽手共舞的羞赧和興奮，已漸淡去，本以為只不過是一場無意的邂逅，如此看來，卻似浪漫可心的緣。

熄燈后，宋怡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知道，陳家煦的才華有目共睹，據說，暗戀他的女生不計其數，光藝術設計系，就有好幾位公開對那位大才子表示過好感的美女。只不過是一次舞會上的牽手，他就對她一見鐘情了？這樣的愛，突然得有點像夢幻……

“嘀”的一聲，手機響了，打開，是他的短消息：“看到今天的校報了嗎？如果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吧！”

三

宋怡柔開始和陳家煦約會，像校園里的很多情侶一樣，宋怡柔和陳家煦也愛穿情侶衫，人前人后，拉著手，挽著肩，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不同之處是，別的情侶喜歡逛街購物，看電影、吃美食，陳家煦則喜歡帶上宋怡柔去圖書館看書。假日里，別的情侶去海邊踏浪、到峽谷漂流，或者去滑雪、蹦極，而陳家煦則喜歡帶上宋怡柔去文化古跡游覽。陳家煦說：“別小看這些自然風光和名勝古跡，它們和我們，都將出現在我的作品里。”

陳家煦的作品越寫越長，開始往劇本創作的方向發展。

“怡柔，我要把咱們的戀情寫進我的劇本里，讓咱們的愛，穿越時光，成為經典。”說這話時，陳家煦很自信、很豪邁，那種神情，特別令宋怡柔心動。

那天，他拿來剛寫好的劇本給宋怡柔看，劇本里，宋怡柔化身為一個明末清初的小姑娘青桃，他則是青桃遠房的表哥子豪。過新年，走親戚時，兩小無猜，過家家，學著大人成親的情景，拜花堂。14歲那年，青桃送表哥一幅刺繡女紅，畫面上一個滿面春風的新郎官正伸手去掀新娘的紅蓋頭，旁邊還繡有一首詩—“待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絲綰正，鋪十里紅妝可愿？”最后的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青桃頭發及腰后，嫁給了心愛的少年郎。

宋怡柔撫摸著自己齊肩的披發，笑，還不知道得等幾年才能頭發齊腰呢。

陳家煦逗她：“想早點嫁不？那我明天給你買套及腰的假發。”

四

陳家煦的劇本沒通過審核，編輯說，太老舊，那么順的婚姻，沒看頭。語言倒是不錯，想用，就得改。

那天，宋怡柔去找陳家煦，他正在忙，見她進來，陳家煦高興地讓她看修改好的劇本。怡柔讀著讀著，臉色變了—故事的結局，與初稿迥然不同。子豪的父親，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不想讓兒子和一個小家碧玉結為連理，想讓兒子娶他們局長的千金為妻。子豪從最初的抗爭，到勉強答應與局長的千金交往，到后來，居然愛上這位留過洋、見多識廣的大家閨秀。子豪的移情，讓青桃痛不欲生，投河自盡的過程中，被一位賣豆花的大嫂發現，喚來水性好的鄉親將青桃救上岸。心灰意懶的青桃學會了喝酒，在酒樓被騙，差點被販賣做青樓妓女。逃離虎口后，青桃看破紅塵，將已及腰的長發一遍遍地清洗干凈后，毅然出家，削發為尼……

這樣一改，故事的確比原來更好看了，但是，卻少了最初那平靜、純美的意境。不是說這個故事是以他們的愛情為原形寫的嗎？這樣一改，又預示著什么？宋怡柔心里有了陰影。

五

果然，這次劇本通過了終審，陳家煦在文學界的名氣，也因那部劇本的成功一炮打響。接三連四向陳家煦約稿的人越來越多，盡管忙得有些頭暈，陳家煦卻樂此不疲，除了應付功課和畢業論文，其他時間都泡在電腦前寫他那永遠也寫不完的劇本。

趙雨欣悄悄地提醒宋怡柔：“你們倆是不是到了感情疲憊期了？你可得小心了，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心里就另有佳人了。”

宋怡柔笑笑，低頭不語。感情的事，能強求嗎？真愛，不管也仍愛著；不愛了，再留，也留不住。

一轉眼，大學四年的光陰畫上了句號。

陳家煦憑著自身的優勢，加上父親的人脈，很順利地進入北京一家電視制片公司出任編劇，而拋向宋怡柔的橄欖枝則是鄭州的一家服裝公司。

那個荷香初綻的夜晚，在他們平日約會常去的那家江畔咖啡館，陳家煦向宋怡柔攤牌了：“對不起，怡柔……”

六

到鄭州工作后的第二年，宋怡柔遇到了馬暉。

馬暉在離宋怡柔工作的服裝公司不遠的一家化工集團做銷售。許是常年出差在外，吃煩了外面的飯菜，只要不出差，馬暉就在家里練廚藝。

嫁給馬暉以后，宋怡柔曾向趙雨欣坦白：“愛情是風花雪月，婚姻是柴米油鹽，吃著男人做的熱飯菜，比讀著男人編出的騙取觀眾眼淚的劇本更實在。跟馬暉在一起，心里更踏實。”

日子過得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平淡，偶爾，宋怡柔也會想起大學時跟陳家煦在一起的那些小浪漫，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畢竟，生活不是電視劇，婚姻是為了給心靈找到棲居的地方，而不是過給別人看的。的確，馬暉無論相貌、還是氣質，都比不上陳家煦，但卻比陳家煦更懂生活，更懂愛。

漸漸的，陳家煦這個曾經帶著耀眼光環的名字，徹底地從宋怡柔的生活里淡出……直到這天，唐小璇帶來的報紙，讓她重新想起那段往事。

七

晚上，宋怡柔約唐小璇去K歌。好久沒來了，這次，她又點了那首曾讓她聽得淚眼目蒙目龍的歌—《幸福就是》。

“不想再牽手，就該放開手，讓愛學會成全和自由。我們常常為了誰受盡折磨，不明白幸福到底是什么，幸福就是該結束時不再強求，在你應該珍惜的時候，學會別無所求……”舊情掀起的那層心湖的漣漪在歌聲中漸漸平靜如初，再回首，那情、那人，已如同正欣賞的此刻的樂曲……

歌聲仍在繼續，堅定而優雅—“幸福就是去包容，卻不會遺忘自我，懂得愛自己，才更加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