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燁 林錦 劉欣琦
“私下里的 Daniel 是個什么樣的人?慷慨、愛買單、會幫朋友解決問題……反正是個你能想象的‘好人就是了。”導演畢國智說。他和吳彥祖有十多年交情,但幾乎沒有見過這位“好好先生”發火:“可他會打拳、跑步、運動。可能和他是ABC有關,教養不同,他會控制情緒。”而吳彥祖則說他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發泄在角色里。
和吳彥祖接觸過的人,對他的評價出奇一致:禮貌、守時、敬業、自律、教養好、沒有架子。
導演陸川也說,按大陸的評價標準吳彥祖并不太有趣,甚至有點悶。“他生活作息規律,不喝酒,不是見到你就嘻嘻哈哈。他挺老范兒的,有點Old Fashion。”
吳彥祖1974年出生在美國舊金山,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大學心理系教授,而他本人則畢業于俄勒岡大學建筑系。1997年吳彥祖第一次來到香港,誤入娛樂圈,然后他用十年成為香港最紅的演員。
白天鵝和黑天鵝
香港文化評論人林奕華曾如此描述吳彥祖——童話里大抵是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白天鵝誕生的當日,故事也就在“從此它便快樂生活下去”中落幕。但如果有人生下來就是一只白天鵝,那在漫長的人生里,他又可以變成什么呢?林奕華筆鋒一轉,寫道:“那大抵便是從《美少年之戀》中的吳彥祖變成《四大天王》里的吳彥祖吧。”
《外灘畫報》把這個段子講給吳彥祖聽,“是不是對白天鵝來說,他能做的就是努力成為一只黑天鵝呢?”
吳彥祖坐在小小的木頭椅子上,沉思了片刻:“也有點對。你知道嗎,我不想只利用我的外表來做事情,因為這個選擇太簡單。如果只是讓我演那種白天鵝、白馬王子,就太無聊了。雖然我演的電影大多是主流類型的,但我并不是一個有主流想法的人。”
吳彥祖的意思是,除了帥,他還有別的。
2009年5月4日,香港,《南京!南京!》首映。當晚,老板林建岳為陸川開了個Party,算接風也算慶功,楊千嬅、黃秋生、尹子維等人悉數出席。在觥籌交錯間,陸川顯得有點心神不寧,他并不確定這部講述內地抗戰歷史的電影在香港能產生多大共鳴。這時吳彥祖走到陸川身邊,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從《南京!南京!》聊起。當時別人都在喝酒唱歌,也有人在跳舞或者打臺球,只有他在和我聊電影、聊歷史,而且他還是個ABC。”陸川回憶道。
從初次相識,陸川就希望和吳彥祖合作,因為他身上的那種反差“特別迷人”。
2年后,陸川在象山開機拍攝《王的盛宴》,請吳彥祖飾演項羽是個毫不猶豫的決定。“吳彥祖心里住著一個藝術家,他內心的純凈和項羽高度重合。”
那年夏天的象山格外悶熱,演員們穿著鎧甲在40℃的外景地打打殺殺。導演一聲Cut,幾乎所有演員如獲大赦,“恨不得脫得只剩下一條短褲”,然后躲進空調房吹冷氣。只有“項羽”穿著那套30斤重的鎧甲,靠在柱子上,在現場看大家拍戲。
《王的盛宴》拍了8個月,吳彥祖說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項羽的戲,所以要一直穿著鎧甲保持狀態。而每天脫掉鎧甲后,吳彥祖要背誦一兩百遍他并不太熟悉的普通話臺詞,并且天天健身。“吳彥祖和很多內地演員太不一樣了,我以前只知道他是個偶像,像個奢侈品,表面光滑但內心挺空的。后來我才發覺,這哥們兒是個標準的文藝青年,而且比很多文藝青年要純粹。”接著陸川馬上補了一句:“但吳彥祖慢熱,你得慢慢發現。”
導演伍仕賢第一次認識吳彥祖是在美國。那時吳彥祖剛剛拍完《北京樂與路》,還在上升階段,不太會說普通話,漂亮的像個塑料人。而伍仕賢才剛剛著手自己的第一部故事片《獨自等待》,本來那個時候就想一起合作,但由于檔期原因錯過了。他倆算是識于微時。十多年過去了,伍仕賢說吳彥祖除了年紀變大了,并沒有什么變化。“有些明星的一切造型和舉動是被包裝出來的,但吳彥祖是真的不在乎這些,他就是要做‘自己。”
2006年,吳彥祖和歌手尹子維等人成立了一個假的偶像團體Alive,他們假裝開記者會、發單曲、鬧不和,然后放出假消息讓相熟的女記者寫文章,最后吳彥祖用偽紀錄片的方式拍成了一個真的電影《四大天王》。首映式現場,整個香港媒體界愣住了,在香港媒體偷拍藝人蔚然成風,但藝人這么大張旗鼓地“玩弄”媒體還是第一次。那個被騙的女記者當即大哭,指責被吳彥祖利用。導演畢國智坐在臺下,他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氣氛是多么怪異:“《四大天王》的想法多牛逼,我們所有從業者都覺得新鮮,好玩,酷。可Daniel還是錯誤估計了香港人的欣賞水平……”那段時間,一向“唇抿得很緊,不會露出任何勁爆新聞”的吳彥祖被媒體罵得很慘,封殺聲此起彼伏。
事后吳彥祖表示無所謂,起碼他是這么說的。而《四大天王》則為吳彥祖贏來了當年金像獎“新晉導演”獎。
至此,吳彥祖一直用他自己的波長發出信號——“我并非你想象得那么安全”。而細數吳彥祖的電影,除了早期與楊千嬅合作的《新扎師妹》系列,他接下的角色大多陰暗、復雜,不乏殺手、惡少、偷渡客、甚至性侵受害者。吳彥祖承認“我更容易被一些有關人性‘陰暗面的劇本吸引,我喜歡因此引發沖突的人物性格,因為它來自人們情感的最深處。”
除了身體,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給
吳彥祖至今記得,13歲那年他讀過的那本名叫《1984》的書。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這部反烏托邦著作,從某種意義上影響了一部分他此后看待世界的眼光。
那時是1987年,吳彥祖在加州的陽光下即將展開他叛逆的青春時代。13歲的吳彥祖開始喜歡庫布里克的電影、朋克音樂和剛剛出現的Hip-hop。他說那是一個特別好的年代,豐富、新鮮、令人興奮。“哪怕連MV都拍得像藝術電影。但現在就很無聊了,因為賺錢最重要,連朋克都商業化了……”吳彥祖說。
入行前幾年,在強大的娛樂生產線控制下,吳彥祖曾有過一段“完全不想明天”的日子。
1997年,大學畢業的吳彥祖從美國出發開始他的環球畢業旅行,可剛到日本就花光了路費,他便買了張機票來到香港投奔姐姐。在姐姐的推薦下他做兼職模特拍了一支廣告,意外被藝術片導演楊凡一眼相中,邀他主演《美少年之戀》。那時的吳彥祖高傲,覺得自己也算是個“知識分子”;但同時他又自卑,自己從來沒演過戲,甚至連粵語都不會說,他怕破壞掉楊凡的夢想。一個月后,吳彥祖終于答應出演,因為“這也許是此生唯一一次演電影的體驗”。沒想到往鏡頭前一站,吳彥祖就再沒出過娛樂圈。
那是1997年,對于香港電影圈來說并不是個好年頭。電影產量迅速開始下滑,電影工業危在旦夕。但這才只是個開始。
對香港娛樂圈來說,23歲的ABC吳彥祖有一張美少年面孔,不愛說話,住在租的房子里,只要有工作便去接。“入行時我什么都不懂,粵語講得不好,中文講得也不好,只知道自己喜歡看哪種電影,但并不會演戲。”吳彥祖說,那是一段高密度的什么都要學的日子,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
25歲,吳彥祖在香港買了第一套房子,他有了還貸的壓力。因為有8塊腹肌,有人找他:“阿祖,脫掉衣服拍一些激烈的電影如何?”他想了想,OK啊。他開始拍一些并不喜歡的電影。一開始覺得很刺激,可拍多了就覺得很無聊。那幾年什么電影來找他都拍,因為可能以后就再也沒有戲拍了。電影行業一直在墮落,誰都不知道可以支撐多久。”
“連張國榮紅之前都要熬10年”,這是一句在香港演藝圈常被提起的玩笑。“熬沒問題。”吳彥祖說。但“賣臉”“賣腹肌”賣了5年,吳彥祖不樂意了。他身體里那個喜歡搖滾樂、希望不一樣的“黑天鵝”越來越躁動。終于在28歲的一天,吳彥祖暫別演藝圈,“這條路不是我要的。除了這個身體之外,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給。”
幾個月后的一個清晨,紐約,重回學校進修表演。“我非常希望可以學到一些概念回來,我念的學校教的是方法演技,馬龍·白蘭度、詹姆斯·狄恩都是走那條路線的。”
當他再次回到香港,開始對經紀公司說不。盡管演員是個被動的職業,但吳彥祖的邏輯是:就算接不到好電影,但起碼可以拒絕爛片。“我徹底想通了,還是不要著急吧,機會只能靠等。”
這個好角色出現在吳彥祖30歲那年。他等到了爾冬升的《旺角黑夜》,男主角來福是個內地來的殺手。爾冬升起用吳彥祖,卻招致一票人反對——“吳彥祖這么帥,又是個在美國長大的小孩,怎么可能演一個鄉下來的殺手呢?”但爾冬升在吳彥祖身上看到了另一種東西:純粹。
《旺角黑夜》中,爾冬升用畫面、臺詞和鏡頭規避了吳彥祖相貌氣質上的“違和感”。但在片場,吳彥祖并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不對”,畢竟此前,除了“帥”他幾乎沒有獲得過任何有關演技的肯定。“我之前聽說爾冬升在現場很兇,我也不敢問他,就非常努力地在演。直到拍完我才開始有了成就感。”多年后聊到自己最喜歡的電影,吳彥祖提到的正是這部《旺角黑夜》,本片也給吳彥祖帶來演藝生涯中第一個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拍完《旺角黑夜》后,爾冬升拍拍吳彥祖:“你的演員之路現在可以開始了。”
就像馬丁·西科塞斯之于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或者王家衛之于梁朝偉,《旺角黑夜》也促成了吳彥祖和爾冬升的緣分。此后,他們合作的《門徒》與《新宿事件》構成了爾冬升的“黑幫三部曲”。
現在吳彥祖和古天樂已經是香港中生代演員的代表,兩人輪番占據著杜琪峰、爾冬升等香港一線導演的男主角。隨著香港電影工業的轉移,吳彥祖也成為北上合拍片大潮中內地一線導演第一梯隊的選擇,這其中既有馮小剛的《夜宴》,也有陸川的《王的盛宴》。可遺憾的是,這些電影都不是那些一流導演的一流作品,類似“易先生”之于梁朝偉、“阿飛”之于張國榮這樣的經典形象,吳彥祖還是沒有遇到。
票房只是個bonus
吳彥祖自知做不成梁朝偉,他也不愿意成為劉德華。吳彥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回到幕后。
2008年,為了“用自己的影響去幫其他藝人朋友”,吳彥祖開了他的第一家經紀公司Revolution,簽下包括尹子維、恭碩良、廿四味、連凱、王合喜等人,他們大多是吳彥祖私交甚篤的朋友。至于賺錢,吳老板說,那并不是Revolution的第一要義。
3年后,吳彥祖又和好朋友馮德倫開創了“突圍電影”制作公司,兩人一個是董事長,一個是CEO。2011年,他倆意氣風發,那年他們的目標是要把“突圍”做成“傳奇電影”或者“米拉麥克斯”。
“突圍電影”的第一部作品是馮德倫執導的《太極》。他們把“蒸汽朋克”的概念植入到中國武俠片中。全片嬉鬧、混搭。喜歡的人稱其“很酷”,不喜歡的人則說“形式大于內容”。《太極》的結局是,口碑不錯,但票房平平。
“票房好只是個Bonus而已。關鍵是不要賠錢,電影好才是最重要的。”作為“突圍電影”的董事長和《太極》的監制,吳彥祖如此評價這個項目。
朋友們提到吳彥祖,都說他是文藝青年或者藝術家人格。這既肯定了他的才華,也說明在吳彥祖身上有些不那么實用主義的東西。成立電影公司后,吳老板的底線和他做人的覺悟如出一轍:可以不賺錢,但是不能丟人。“突圍電影”最新的作品《控制》有900多個特效鏡頭,親歷過電影制作現場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吳彥祖每天最早來最晚走。特效部門經常把好幾個方案擺在吳彥祖面前,他總會選效果最好的,同時也往往是最貴的。在如今追求性價比的大環境下,這似乎并不是大多數老板的選擇。
吳彥祖今年已經39歲了,現在,他既不像剛入行時那樣“順”,也不像5年前那樣“反”。對他來說,票房和得獎都是Bonus。今年5月女兒剛剛降生,吳彥祖懷抱妻兒的照片看起來平靜、幸福。
吳彥祖的女兒名叫Raven,在歐洲是“烏鴉”的意思。吳彥祖送的曲奇餅干罐上畫著藍天白云和一只大眼睛的小烏鴉。烏鴉旁邊有兩個圖標,一個寫著:每人限購兩罐。一個寫著:不含三聚氰胺。這盒姜味曲奇就像它的設計者一樣:看起來優質無害,但實際上并不那么“安全”。
(轉載自《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