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火車旅行

王安憶

乘火車旅行是人生不可少的經歷，它可使我們體味到告別和迎接的過程。窗外的景色一一接近又一一遠去，這景色總是連綿不斷，沒有盡頭。新的一幕出現了，瞬間又過去了，歡欣與痛惜的心情接踵而來，一層漫過一層。我們剛剛獲得新的景色，緊接著就是失去；而失去之后，更新的獲得來了。我們一會兒悲觀，一會兒樂觀，總沒個平靜的時刻。

我有時面朝著火車前進的方向而坐，田野撲面而來，令人喜不自禁， 然后它越過我們的肩膀，從背后一去不返，令我們措手不及。迎接和告別在瞬間完成，心會急促地吞吐著離合的悲歡。后來我們有了準備，知道迎面而來的一切都將過去，我們便盡情地享受與它們越來越接近的時刻。我們極目遠眺，當它們影影綽綽的時候，已將它們盡收眼簾。這可以延長我們接近獲得的欣喜之情，使這欣喜之情足夠抵償失去的黯然神傷。它們在與我們最終接觸的一瞬間陡然逝去，這帶有決斷的義無反顧的一瞬間鍛煉了我們的決心，使我們免遭纏綿感情的折磨。

有些時候，我們是背朝火車前進的方向而坐的，這是一種極其傷懷的告別和迎接的方式。新來的事物從我們的背后漫到眼前，它們一上來就帶著逝去的命運。它們是一點點離我們遠去的，無可挽回。我們眼巴巴地看著它們漸漸走出我們的視線，痛惜哽住了我們的喉頭。我們還將伴隨這逝去的情景一段時間，飽受離別之苦。當它們遠去的時候，由于難以舍卻，它們的每一點細節都抓住了我們的心，連它們模糊的最后一點影子都不放過。它們到來的喜悅是那么短暫，一下子便被離別淹沒了。它使我們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這離別的哀挽儀式上。

這兩種儀式交替出現在乘火車旅行的途中，只有乘火車旅行才可體會與比較這些過程，像乘飛機這樣的旅行方式卻將這過程省略，只留下結果，它節約了我們的情感，使我們心靜如水。這其實是一種損失，損失了心理的經驗，這些經驗是生命力滋生滋長的源泉，帶有活水的性質。所以，我們有時候要乘火車去旅行。

（選自《乘火車旅行》，有刪改）

欣賞感悟

人生就像一次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應是沿途的風景，以及看風景的心情。著名作家周國平曾在《車窗外》中說：“列車飛馳，窗外無物長駐，風景永遠新鮮。”其實，無論是看著窗外的景物迎面而來，還是看著它們離你遠去，我們都能感受到旅行的真諦——懂得欣賞過程中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