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團女人三題

巴圖爾

妹妹找哥淚花流

山花二十三歲那年，村里的姑娘出嫁孩子都滿地跑了，可山花還待嫁在家。村里人都知道山花在等良房桂，這一等就是五六年，就是沒有一點二良哥的消息。

那年，十七歲的山花和良房桂訂了親，本想著過兩三年就完婚了。可是國民黨的軍隊一敗再敗，不知逃向了哪里。解放軍來時，號召年輕人去參軍，山花就親自送二良哥去參軍，跟著隊伍解放全中國去了。全國都解放了，可二良哥也沒有一點消息。有人說，二良子光榮了，山花就是不信，和二良哥一起參軍的后生，不少都回來了，就是沒回來的人，部隊也會送來一塊烈屬的牌子，也算知道家人確切的消息了。

山花忙完家里的農活兒，就到處去打聽和二良哥一起參軍回來的戰友。有人說二良哥去了大西南，也有人說二良哥去了大西北，還有人說二良哥去了新疆。山花回到家還是很高興，總算有了二良哥的消息。她對父母說：爹媽，我要去找二良哥。爹說：你二良哥具體在什么地方，去找也得有個準確的地址吧。可山花還是收拾收拾就走了，為了出行安全和方便，她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裝束，頭發也剪得很短。邊走邊問邊問邊走，爬火車坐汽車，實在沒有車了就步行。有一次，她爬上一列運煤的火車，差一點沒把她凍死。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一晃就幾個月過去了，衣服褲子都破了，鞋也磨穿了底子，能縫的她就自己縫縫，不能縫的就扔了。這時的山花已經完全是乞丐的模樣了。出來時帶的那點錢也花光了，她只能沿街乞討，露宿街頭，可是山花從沒放棄尋找二良哥的念頭。

有好心人勸山花，孩子，別太傻了，連個地址都沒有你到哪里去找呀，再說，良房桂如果還在世會找你的，回家吧，孩子。可是山花謝過了好心的人，她又踏上了尋找的漫漫長途。日子依然照常地日升日落，可是二良哥到底在哪兒，好像越來越渺茫。她聽二良哥一個戰友說，二良哥最有可能去了新疆，山花的方向就一直向西。走了一年，山花才來到烏魯木齊。

山花找到新疆軍分區，可是守衛的當兵不讓她進，她就說自己是來找二良哥的。山花一再重復良房桂的名字和二良哥從哪里當的兵。站崗的當兵的說：要是從山東當兵來的那批，可能已經劃撥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了，你可以到兵團司令部去看看。

山花又來到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司令部，可兵團司令部也有站崗的，還是不讓她進。她還想再新疆軍分區那樣死磨硬泡。站崗的當兵的根據山花說的情況，想了想說：良房桂這個名字我沒聽說過，但是山東的那批兵，好像已經開赴了阿克蘇。我看，你到阿克蘇去找吧？

可山花哪里知道，烏魯木齊距離阿克蘇還有一千多公里。三個月后，山花終于到了阿克蘇。山花在街上見了漢族人就問，特別見到穿軍裝的。那天，山花看到一個漢族人迎面走來，她就迎過去問。那人聽了山花的話，想了想，念叨著說：良房桂這人我好像聽說過，好像是個很勇猛的戰斗英雄。現在這人具體在哪兒我也不清楚。那個人就把山花帶到了農一師司令部。在人事科一提到良房桂的名字，人事科的人就說：哦，是良房桂這小子呀，他可是我們師最有名氣的人物了。山花這才知道二良哥現在已是勝利七場四連連長了，還是農一師鼎鼎大名的開荒大王。人事科的人問山花：你和良房桂是什么關系呀？也許是冥冥之中的事情，山花本來想說，是二良哥的未婚妻，可話到嘴邊又改口了，說：我是二良哥的表弟。

人事科的人告訴山花，這幾天有車去勝利七場就把她帶上。當山花走上去勝利七場的車，幸福喜悅的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想止也止不住。心里的滋味也是五味雜陳的，很多很多的往事，都在她的眼前一閃而過。這一年多來太不容易了，幾次她都差一點就死了，夜里流了多少眼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終于要見到日思暮想的二良哥了，想到這里，山花突然臉紅到了脖子根。她的腦海里浮現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場面。

良房桂頭幾天就接到師里打來的電話，聽說他的一個表弟來找他，他還在琢磨是誰。可當山花從車上下來時，良房桂傻了，站在那里像木頭樁子，臉上的表情也是扭曲的。良房桂已經結婚兩年了，他不知道山花會千里迢迢來找他。再說，在老家女孩一般到十八九歲就結婚了。他認為山花都二十多歲了，早就結婚了，誰知道山花不但沒結婚不說還親自找上來了。

良房桂帶著山花回家，在半路上，他對山花說：山花妹子，二良哥對不起你，我想你早就結婚了，前兩年我就結婚了。山花傻了，她望著二良哥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良房桂嘆息地說：我早該給家里寫封信就好了。

山花抹了一把眼淚說：二良哥，你永遠都是我的二良哥，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表妹。

良房桂說：山花妹子，你回老家吧，嫁個好人家。

山花哭著跑向荒野。

冷美人

胡嵐踏上火車，真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總算逃出媽媽整日喋喋不休的嘮叨。她隔著列車窗玻璃，看到媽媽抹眼淚的樣子。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就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

已經看不到媽媽追逐火車的身影了。胡嵐忽然覺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她從沒有離開過媽媽的身邊，就這樣走了當兵了，心里實在有太多的忐忑。她不知道部隊生活是個什么樣子，只覺得穿上綠色的軍裝很神氣，最起碼，她是那幫同學議論的話題。

其實，胡嵐知道媽媽就是嘴碎，一天到晚愛叨叨而已，其余她也說不出媽媽哪里不好。從十七歲媽媽就讓她相親，一直相到她當兵走的前一天。媽媽說：姑娘大了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唉！真是讓人受不了。說真的，真是對不起媽媽的一片好心，相了那么多次親，她沒有給媽媽帶來一點希望。媽媽仍舊樂此不疲地逼她去相親。相得多了就落下冷美人的綽號。入伍通知書都拿到手了，媽媽還是不依不饒地說：當兵走前再相最后一次，當三年兵回來你的歲數就大了，合適的小伙子早就娶了，誰還傻老婆等揑漢子。嵐子，咱們割把草涼著，又不耽誤你的好前程，有好的咱就另擇高枝兒，沒好的咱們也不至于沒人要。

胡嵐連對方長得啥樣兒都沒看清，就結束了當兵前最后一次相親。

到了部隊下了新兵連，胡嵐才發現并不像想象的那樣隨便，就連上廁所都要向班長報告，哪兒還有想說就說的自由了。總算熬過三個月的新兵連生活，她被分配到了團機關直屬醫院當護士。在團機關直屬醫院工作沒多久，胡嵐就發現幾個泡病號的老兵，一天到晚圍著她轉，問這兒問那兒，她知道這是沒話找話說。護士長一開早會就批評她，說：胡嵐，我告訴你，這是團機關直屬醫院，不是打情罵俏的地方，我希望你安心工作，在自己的業務上多下功夫，老和那些兵痞子瞎聊什么？再讓我看到你瞎聊天，看我不給你記一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