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向日葵般追逐太陽

米小藍

1

晴初和高陽的認識很簡單，是朋友介紹的。那時晴初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高陽便慕名而來，讓她為學生會的展覽寫一幅字。那一年，晴初16歲，剛進入高中。高陽比她高一屆。

寫完字后，兩人便沒怎么聯系了。

后來有一次，晴初心情不好。中午吃完飯，拿著飯盆面無表情地走下樓梯。恍惚間見一男生拼命地向她揮手，笑容像春天里的櫻花，一瓣一瓣落在她的心上，柔軟，甜蜜。

晴初開始像個情報家一樣收集著高陽的信息。學生會副主席，年級前三名，文筆好，足球、長跑都很厲害，喜歡集郵，演講比賽經常得第一名……看著“情報簿”里的信息越來越多，晴初驚訝地張圓了小嘴巴。沒想到高陽是如此優秀的人啊。晴初骨子里是個自卑的孩子，雖然她擁有姣好的面容，瀑布般的黑發，古典美女的氣質。但是在高陽閃耀的光芒下，她的心還是卑微到塵埃里去了。

2

周日的晚上，下完晚自習后，高陽竟然來找晴初了。兩人沿著長長的校道慢慢走著。兩旁是高大的榕樹，月亮悄悄地爬上了中天，又一抹一抹地穿過樹枝，灑下了零零碎碎的月光。晴初那一顆單純癡情的心像跳躍的兔子，忍不住偷偷跳出來，遇上高陽看過來的目光，又慌忙躲進洞穴。

走到宿舍門口，高陽說：“以后每個周日晚上我們都一起回宿舍吧。”晴初手足無措地點了點頭，一顆心噼里啪啦地開成花的模樣。

很多個周日晚上，晴初和高陽一起走在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校道上，兩邊的樹蓬蓬勃勃，涌出茂盛的芳華。晴初走在他的身邊，安靜地走，安靜地聽他說話。他溫暖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化解了她的煩惱。晴初的內心一次又一次地掀起萬丈波瀾，但她的臉上依然是風平浪靜的淡然安適。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眉宇間的陽光之氣，他渾身散發的魅力如同春天里的雨露，把她心底愛慕的小芽滋養得清翠嬌嫩，以勢如破竹的姿態生長著。他喜歡她嗎？她不敢確定，更不敢去求證。在這個高考是一切的環境里，晴初甘愿把自己化作一株安靜的水草，靜靜地流淌著輾轉細密的心思。

晴初更喜歡下雨的時候，兩個人共撐一把傘。靠得很近很近，晴初似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偶然碰上他眼里傳出來的溫意，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晴初便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這種幸福發自心底，芳香四溢。

但是，高陽從來都不知道，每到周日，晴初就會處于一種極度不安的狀態中。度過那漫長的兩節晚自習，聽到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心里便有一只小兔子在咚咚地跳。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等上一兩分鐘，走進衛生間，理理頭發，再慢慢走到中廳。看見他在那里，一顆心便無限溫柔起來。

3

時光匆匆，離高陽高考就只剩下三個月了。晴初每天晚上回到宿舍便疊幸運星，把所有的相思都揉碎了，疊進透明的紙帶里。有舍友笑她老土，她也不辯解，只是笑了笑，又往玻璃瓶扔了一顆。

最后一個周日晚上，一樣的晴朗風清。高陽微笑地暢談著理想。小小的MP3在晴初的手中被捏得發了汗。早在見他之前她就按下了錄音鍵。是的，她要把他的聲音藏進MP3里。他興奮地說，我們一起努力考外省吧。晴初十分欣喜，但依舊不動聲色。她以為這是他的承諾。她以為這是一個信號，意味著一些更華麗的情節有待鋪張。

宿舍所有的燈都熄滅了，晴初悄悄地帶上耳塞，高陽清澈激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以后他不在的歲月里有他的聲音陪伴，真好。晴初為自己的小聰明而得意，禁不住笑出了聲。一道白亮亮的光自窗外劃向室內。晴初心里驚了一下，翻身又把旁邊的書推下地。

宿舍被扣了分，班主任罰晴初打掃教室兩天。晴初低著頭打掃教室的時候，心里依然是歡喜的，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高考前一天，晴初捧著那一罐五顏六色的幸運星，把它埋在校園的一顆鳳凰樹下。整個校園都流傳著一種傳說，鳳凰花開得特別盛，高考也就會特別順利。

4

兩個人息息相通的簡樸時光轉眼便沒了蹤影。得知高陽考上外省有名的H大時，晴初已經在高三的教室坐了一個月。

一次月考后，同桌筱藍問她想考哪間大學。晴初脫口而出：“H大！”筱藍驚訝地看著她。晴初知道，以她現在的成績要上H大真是一種奢望。

不知為什么，筱藍突然講起了那個古老的灰姑娘的故事。她開玩笑般說：“我真的討厭這黑暗的高三，要是有個王子來解救我于水深火熱中就好了。”

晴初想了想，灰姑娘在遇見王子之前還要勤奮地打掃衛生，那自己也要經過這地獄般的高三洗禮才能得到王子的青睞吧。

她在走廊的花盆種了一顆向日葵。她喜歡這種花，不僅是因為它的花語是“沉默的愛”，更是因為向日葵追逐太陽的腳步從沒猶豫過。

晴初開始一心一思撲在學習上。她開始學會克制自己的思念，當然總會有思念泛濫成災的時候。每到周日晚上，她依然會去走他們并肩走過的道路。聽著MP3里的聲音，她時而憂傷，時而快樂，時而惆悵當下的成績，時而對未來充滿希望。那一句“我們一起努力考外省吧”簡潔有力，擲地有聲。當各科的試卷像雪花一樣飄下來，當晴初疲倦得想放棄的時候，想起那句話，她立即熱血沸騰，激動不已。三百多個日日夜夜，因之這一句話，晴初覺得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奮斗在戰場上。她在精心地刻畫著一個夢境，當躍上龍門的時候，便可獲得高陽掌心的溫度。

5

事實上，晴初并沒有如愿以償。她只是考上了H大旁邊的S大。上了大學后，和高陽只是見了幾次面而已。在這一年她無法參與的年華里，他越發的成熟穩重。他很忙。晴初走在的校道上，風里云里有寂寞的氣息。

晴初對他的思念已經逼近到無法獨自承受的程度，就像一桶水滿了便要溢出來。她把那段錄音發給他，錄音中的結尾，她深情地說：“我是一株害羞的向日葵，偷偷地把思念藏在根里葉里，你是我的太陽，一生不停追逐的太陽。你是否愿意停下，投我一抹溫柔的愛。”

發出郵件的那一刻，晴初心跳如鹿撞，手也一直在顫抖。她在進行著一場賭博，押上所有的感情，贏了便花好月圓，輸了便賠上一份友情。

可是這封郵件一直沒有回復。晴初也不好意思去問，發郵件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等了很久，晴初漸漸心涼了，徹骨的疼痛彌漫了她的全身。一氣之下，便把他拉了黑名單，又換了號碼，然后一個人進行了一場漫長的療傷。

6

大二的時候，高中的母校邀請她回去給師弟師妹做經驗介紹。被邀請的人中也有高陽。見到他的那一刻，晴初心中本已冰封的向日葵，又在陽光下，舒枝展葉。

有人建議把所有人的發言作一下記錄。這項工作落到晴初的頭上。在整理記錄的時候，高陽遞給她一支錄音筆說：“這是剛剛發言的錄音，按這個整理吧，以免有遺漏。”晴初低著頭接了過來，自始至終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聽著錄音的時候，高陽溫厚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晴初，對不起。當時你發郵件那天剛好是圣誕節，發郵件的人特別多，你的郵件便被淹沒在郵海里。直到一個月前，翻郵件找資料時才知道里面隱藏了這么深的感情。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你溫柔善良，你是那樣的美好，我怕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想等到變強大了才向你表白。我不知道，我是否還可以做你的太陽？如果可以，我以后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幸福，給你最貼心的溫暖。”

晴初安靜地聽著，那些在時間和空間的交錯中被遺漏的細節，重新展現在她的眼前。四年來，晴初的心，欣喜，焦灼，失落，絕望，各種各樣的情緒，沉沉浮浮的心事，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晶瑩剔透的淚珠。窗外，有大片大片的葵花在風里簇擁著，將對太陽的深切的眷戀毫無顧忌地怒放出來。葵花終于觸摸到了太陽指尖的溫度，而晴初這一株有豐盈感情的向日葵，在高陽的愛意里開得飽滿嬌艷。

（編輯 遐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