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加寧

為什么要改革?
為什么要改革,這個問題目前似乎已經不成問題。但是在十八大之前的一段時間里,這個問題還居然就真的成了一個十分嚴峻的問題。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從正反兩方面來闡述。
從正面來講,過去30多年,中國經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吃飯穿衣都要憑票排隊供應的短缺經濟,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靠的是什么?—是改革開放,是市場經濟。正是改革開放、正是市場經濟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紅利”。然而有些人,一邊享受著改革開放帶來的好處,吃著市場經濟帶來的“紅利”,一邊卻反過頭來反對改革開放,批判市場經濟。
從反面來講,如果不改革,中國會怎么樣?國內外的經驗教訓已有不少。首先,清朝末年,先是康梁等人推動改革,結果被鎮壓下去;等到清政府自己意識到非改不可的時候了,人家已經不讓他自己改了—因為革命起來了。
其次,蘇聯解體,蘇共下臺,有人說“都是戈爾巴喬夫搞改革惹的禍”。但是了解真相的人都很清楚,導致這一后果的根本原因并非是改革造成的,而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勃列日涅夫時期的長期不改革,導致經濟矛盾、社會矛盾、政治矛盾大量積壓,蘇聯大廈的基礎早已徹底腐朽,所以戈爾巴喬夫搞改革,稍有不慎,蘇聯大廈就土崩瓦解了。有關蘇聯的真實情況,可以參閱《蘇聯真相》(陸南泉等著,新華出版社出版)一書,這是一本根據蘇聯披露的真實檔案所寫成的歷史著作。
再者,美國此次金融危機,原因種種。但是最根本的原因是在新技術革命和經濟全球化這兩個動因的推動下,美國的經濟社會結構已經發生了深刻變化,按照馬克思主義理論,經濟基礎發生變化,上層建筑也應相應進行變革,然而這種變革一直遲遲沒有發生,以致金融危機的最終爆發。
最后,再看今日中國。近年來,潛在增長率之所以下降,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十八大之前的若干年里,中國的改革開放明顯放慢了腳步,在有些領域甚至出現了倒退。以至于經濟增長逐步放緩,社會問題逐漸增多,政治沖突更加激烈。
所以說,還是鄧小平的那句老話:“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
為什么要加快改革?
近觀宏觀經濟走勢,一方面,伴隨著“八項規定”的出臺,以及各種反腐敗措施的不斷強化,政府消費受到了明顯的抑制。另一方面,由于審計地方政府債務,以及加強對環境保護指標的考核,政府投資受到了很大的抑制。于是乎,宏觀經濟走勢下行壓力不斷增大。
然而,我們既不能因為這兩方面措施在政治上的正確性就否認它們對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也不能因為這兩方面措施在經濟增長方面的負面影響就否認它們在政治上的正確性。那么,怎么辦?—辦法只有一個,就是加快改革,通過改革,把民間消費搞上去,讓民間消費替代政府消費;通過改革,把民間投資搞上去,讓民間投資替代政府投資。舍此,別無他路。
改革為什么要從政府自身做起?
然而,如何加快改革才能夠把民間消費搞上去,把民間投資搞上去呢?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改革從政府自身做起,從政府改革入手。理由主要有三:
首先,當前中國,促進民間消費、促進民間投資的最大障礙,正是政府自己。各級政府該管的沒有管好,不該管的卻管了許多。民間消費上不來,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政府職責所在的社會保障制度遲遲不能健全,導致老百姓后顧之憂過重,不敢消費。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政府的融資模式有誤,過度依賴土地財政,一方面導致農村農民在賣地過程中得不到應有的收入,結果抑制了失地農民的消費;另一方面,土地財政推高地價、進而推高房價,迫使城市居民不得不把大量積蓄用來買房,結果也抑制了城市居民的消費。消費上不去,投資主導的經濟結構就無法轉變為消費主導的經濟結構,發展方式就轉變不過來。所以說,要想調整經濟結構,要想轉變發展方式,就必須從政府改革做起。
其次,如果政府自己不改革,決策的科學化就實現不了,決策、執行、監督三權制衡的機制就建立不起來,即使推改革也會走錯路,也會迷失方向,也會不知不覺地被政府現行體制和部門利益所誤導,使改革誤入歧途。
最后,如果改革能夠從政府自身做起,不僅有利于改革決策的科學化,有助于改革朝著正確方向前進。更重要的是,還能夠起到“徙木立信”的效果,確立改革領導者的權威,使廣大的消費者、投資者和廣大百姓確信政府改革“壯士斷腕”的決心,從而提升消費者的信心指數,提升投資者的信心指數,增強廣大百姓對政府的信賴和對改革的期待。倘若如此,則民心大振,中國經濟勢必會再次呈現出新的高漲局面—就像過去35年里我們所經歷過的三次周期一樣。
政府改革改什么?
政府改革,首先要轉變政府職能。為此,應當把政府職能重新劃分為三大類:一是管理職能,主要包括經濟管理、社會管理和文化管理;二是服務職能,主要提供教育、醫療和養老等基本公共服務;三是保障職能,主要包括安全保障、社會保障以及環境保護等。通過重新劃分職能,政府的宏觀調控職能就從首要任務變成了經濟管理職能下面的一個子項目,從而改變過去那種宏觀調控幾乎成為政府唯一職能的傳統行政模式,使調控目標區間化、宏觀調控最小化,以便更好地讓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
其次,政府改革,就要實現決策、執行、監督三權制衡機制,最好通過名稱就能夠讓國民對各個政府部門的定位一目了然。我個人認為,比如,“委員會”應成為決策機構;“部、局”應成為執行機構;“署”則成為監督機構或獨立機構。三者相互制衡,相互協調,從而落實黨的十七大、十八大所提出的這一改革目標。
再次,政府改革,還要優化組織結構。我個人認為,一是要加強統計局、中央銀行的獨立性,使其對全國人大負責;二是要做實貨幣政策委員會、設立財政政策委員會,以規范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的決策機制,增強政策制定的透明度。三是建議將目前國家發改委的改革職能剝離至中改辦,將行政審批權轉移給商務部等其他行政部門,將國家發改委變成一個超脫部門利益之上的“國家規劃委”和一個專門負責協調地方事務的“地方事務部”。
回首過去35年,一條重要的寶貴經驗就是:每當遇到國內外的經濟困局,中國都是在危機中抓住機遇,在危機中解放思想,在危機中加快改革,因而每一次危機過后,中國經濟都邁上了一個嶄新的臺階。因此,我們現在最需要研究的,不是如何“下臺階”的問題,而是如果通過加快改革,尤其是政府自身的改革,來實現“上臺階”的問題。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部研究員)endprint